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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是不答应,她就会搬到朋友家,然后我又要好几个礼拜见不到她了。”你抱怨着说。

  电梯的轰隆声刚好停在你这一层楼。救命啊!“小亲亲旋风”来了!她一定是在计程车上用大哥大打给你的,真是该死的现代科技!你急急忙忙冲出浴缸,就像一条蓝色的大鲸鱼破浪而出,溅起了滔天巨浪,淹没整片瓷砖地板。你随手抓起浴袍,但动作不够迅速,小亲亲艾莉丝已经如狂风般冲进浴室来了(虽然你一再重申,她还是没有交出家里的钥匙。大女儿也一样。然而她们谁也没有把自己住处的钥匙给你)。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爸爸分房睡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没有!只不过是……”

  你实在不习惯将夫妻生活的内幕向女儿(或向任何人)透露,当年在圣女贞德修院学校里,接受纯洁保守的圣乔治修女调教之后,这样的行为万万不可能在你身上发生。

  小亲亲的授业恩师却是属于六八年法国学生运动那反叛的一群,因此耳濡目染的她便毫无顾忌,非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只不过怎样?”

  你咕咕哝哝地说,当夫妻年纪渐渐大了,就会开始受不了对方的一些习性。

  你发觉老公的鼾声越来越大,吵得你(还有楼上的邻居)根本睡不着。而且他那么高大,双脚老是会伸出床尾,被子也太小,每次他的脚一踢,冷风就会沿着脚底往上钻,吹得屁股凉嗖嗖的。但最糟的还是文化广播电台,你的另一半是文化电台的忠实听众(也许是惟—一个),每天晚上一打开收音机就不能关。于是你只得每天陪着他听一些不可思议的节目,可能是关于爱斯基摩人的神话,也可能是关于新式伊波拉病毒的演变情况,或是三十年代法国蒙面党的秘密等等。虽然一听到他的鼾声,你总会试着把收音机轻轻关掉,但是他都会立刻醒来:

  “别关,我现在听得正精彩呢!”

  可是他不能忍受你早上五点悄悄起床写作的习惯。原因是:他一被你吵醒就睡不着了(他还会诉苦说,经过这么多年,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不好),然后他就会念叨你一个上午。

  后来,有一天,你们夫妻俩经过一番坦诚而认真的长谈之后,终于决定分房睡。不过,这并不表示你们就不能……不能那个……

  该怎么跟下一代解释这些亲昵的细节呢?正为难时,你听见了小猫吃吃偷笑,冥冥间仿佛还听见修女老师向圣母祷告,保佑你别口出亵渎之秽言。

  于是你义正辞严地对小亲亲说:“反正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你们要是离婚,我就自杀。”她大喊道。

  “你不觉得自己大小题大作了吗?现在你倒是说说看,都二十五岁的人了,为什么还要搬回父母家?”

  “我跟汤玛分了。”

  汤玛是艾莉丝这六个月来(已经创下纪录)的亲密爱人。他是电脑工程师,目前失业,靠着打一些零工赚取生活费。

  “为什么?”

  “这家伙太讨厌了,做爱的时候竟然还穿袜子。”

  “好可怕喔,我可怜的女儿!”

  “别笑我了!最可怕的是他不愿意离开我,不,应该说他不愿意离开我的套房,他粘着我的床就像贻贝附着在岩礁上一样。每天晚上,他尽说些工作上的事,烦死人了,真的烦死人了……”

  “亲爱的,你要习惯这点。每个男人到了晚上都会说工作的事,女人就要尽量表现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这是我们的职责。”

  小亲亲忽然有点尴尬:“然后他还说他才是我—……一……一辈子的爱人,说我对贾奥的一见钟情只是暂时冲昏头罢了。”

  “贾奥是谁?”你有点摸不着头脑地问。

  “是一个巴西舞蹈家。”你的女儿突然用一种热恋中的陶醉语调说:“他很高,长得很帅,人又好。我被那个白痴气哭的时候,他就会轻轻地拍我的手,耐心地安慰我好几个小时。我真的爱死他了——我说的是贾奥喔,别搞错了。”

  你对于艾莉丝的花心已经习以为常了。你看着她交的男友一个接一个,其中有衣着光鲜、循规蹈矩的人,也有奇装异服、怪到极致的摇滚乐手。因此你不为所动。

  “你想爸爸会愿意去跟汤玛谈谈吗?”小亲亲一面担心地问,一面把成堆的行李和绑得乱七八糟的塑料袋,往她的旧寝室里推。十足吉普赛式的搬家法。

  “跟他谈什么?”

  “叫他搬出你们的套房。”

  “那不是我们的套房,那是你的套房,我们买给你的。我想你爸爸应该没有兴趣管你的爱情故事。”

  “算了吧!我只要亲他两下,撒个娇,保证他什么都说好。”艾莉丝信心十足地说,那口气仿佛是身经百战的情场女子。

  老公欣然让女儿亲了两下,但却断然拒绝去请小汤玛滚出艾莉丝的房子。她已经二十五岁,也该懂得自己解决问题了。就像上校岳父常说的:“自己的粪自己挑!”

  隔天,你打了一整天的电话,希望能找到适当的人,提供适当的建议,以便收复小亲亲的套房。

  大女儿茱丝婷也建议你别管,让妹妹自己想办法,因为她已经是大人了。她斩钉截铁地说:“她家的事。”

  “他家的事”是茱丝婷的名言,当你紧张地告诉她:“你爸爸就是戒不了烟。”她也会冷冷地回答:“他家的事。”

  友人伊妲建议你把汤玛淹死在浴缸里。她还愿意为你做不在场的证明:“我们两个一起去看电影了,法官大人。”好一桩天衣无缝的谋杀案。

  “三姑六婆联盟”则建议你向区公所求援,请他们派出灭鼠队,向该栋大楼连灌两个礼拜的瓦斯,说不定汤玛刚好在里面。

  你的妹妹阿丽兴灾乐祸地扯着嗓门说:“谁叫你那么宠女儿,让她娇生惯养,她那间套房永远要不口来了,活该!”

  那天晚上,老公回房来了,你们躺在大大的双人床上,感觉还真不错。你紧紧地缠抱着他。

  “好啦!我好累,头也好病。”老公有气无力地说。

  “跟我来这一套,你丢不丢脸?通常都是女人才拿头痛当借口的。”

  于是你更加认真仔细地爱抚着他,庞然巨物般的老公格格一笑,终于决定狂野地报以激情热吻,并且在你耳边喃喃说道:

  “好吧,就跟你温存一下,但是事后你可不能打呼噜哦!”

  “什么?”你气呼呼地大喊,“你竟敢说这种话!每次都是你打呼噜的声音太大,吵得楼上邻居已经去向管理员抗议好几次了,甚至还找了大楼的管理委员会来呢。”

  “可是你也会打呼噜啊。”

  “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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