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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最有技巧,最漂亮的吸血鬼学习;他学得几乎是青出于蓝,因此成为一个使节,被派出去带引流浪在外的幽冥之子,带他们回到集会里来;他在献身魔鬼的典礼上充当指导;此外,当必要时,他更施行幽冥法术予上面指定的对象。

  在西班牙、德国、最后在法国,他教导幽冥祝福于幽冥仪式;他认识某些狂野顽强叛逆的幽冥子孙,跟他们在一起时,内心某种模糊的火花会闪耀着;当这些狂野份子在集团围住他时,他安慰他们,以他的力量诱导他们团结一致。

  他拥有完美的杀戮技巧,是他所认识的幽冥之子全办不到的;他学会召唤那些真正但求一死的家伙;只要站在靠近凡人居住的地方,他静静呼唤,受害者就自动出现。

  老的,少的,受苦的,生病的,美的,或丑的,全都无所谓,反正他也并不挑食。倘若对方要接受,他会给予令人陶醉的幻象;但是他不向对方靠近,甚至也不伸手揽住他们;相反的,对象被他残酷的吸引而去,主动拥抱他,以他们温暖的血肉碰触他;当他张嘴而感觉血在流溢时,那是他唯一停止黯然神伤的时刻。

  对阿曼德来说,这些时刻最好的部份,好像是他犹拥有意味深远的心灵,犹未被贪欲或世界的杂乱所玷污,尽管杀戮的心荡神驰,不过是纯肉体的感觉罢了。

  在灵肉混合的行为上,他确信,只有属灵的部份得以永存。对他而言,圣餐礼中,基督之血所提供的乃是生命本质,这是那回近于死亡的刹那,他内心的体悟;对他而言,他的精神于心灵,他于神秘的对抗,他的冥思于自我克制,或许只有上帝属下,伟大的圣者堪以匹配。

  阿曼德曾目睹了不起的同伴消失不见,有的心神错乱自我毁灭;他曾目的某些集会,在劫难逃趋于解体;目睹不死幽灵,攻击最完美卓越的幽冥之子;至于他自己,好像有许多时候也遭受可怕的惩罚于打击,然而他总屹立不倒。

  他命定要成为一个元老吗?一个千年老妖?真有谁相信这种传诵已久的故事吗?

  偶然,会有一个四处漫游的吸血鬼,谈到曾在俄罗斯的莫斯科城,看见潘多拉惊鸿一瞥;或者有的说看到马以尔,还活在英国阴沈的海岸边;更有的甚至说,他又看到马瑞斯,在埃及,在希腊出现;这些说故事的,根本没有真正看到这些传奇英雄,他们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他们津津乐道,而故事也就一直流传。

  对于撒旦的忠心仆人,吸血鬼从来不感兴趣,但也从不去打扰;阿曼德是个安静而虔诚的仆人,他在幽冥之路上,持续奉献服侍。

  然而在长期的驯服之中,阿曼德也拥有两样纯属已有的秘密,这些秘密是他的私有财产,比之他每天紧闭栖息的棺木,他佩戴的几件护身符,还来得更纯净更珍贵。

  第一是不管他有多么孤独寂寞,不管在探寻迷失兄弟姐妹的过程里,他获得多少安慰,他绝对不因为自己,使用幽冥法术;这一点他于撒旦绝无周旋馀地,绝不经由已手缔造幽冥之子服侍撒旦。

  另一个秘密,倒是为了替跟随者着想,他日越增深的绝望彷徨,从不让别的同伴知道。

  他无所恋慕,无所珍爱,到了最后,甚至无所信仰;从日益剧增,出类拔萃的法力上面,他未曾感到一丝一毫的快感;他的存在只限于每晚出去杀戮的片刻,他的永恒生命也只限于那片刻;这种徒劳空虚的感觉,是他对同伴严守的秘密,只要他们一天需要他,他便一天不能泄露;他的恐惧只会引起他们的害怕,那么,他如何能身为表率呢?

  然而,一切都有落幕的时刻。

  一个大的循环已到结尾,好些年前,他已经感到危疑日益逼近,只是他尚不明白,那是循环的自然现象。

  从罗马传来了陆陆续续支离破碎的讯息,讯息都说,那个老家伙,集会的首领桑提诺遗弃他的徒众于不顾。有的说他已疯狂,跑到不知名的乡下;有的说他已经纵身火海;有的说世界已吞噬了他;有的说他跟着一些凡人,坐上一辆黑色马车远走高飞了。

  “反正我们不之自焚,就是成为传奇!”一个说故事的这么表示。

  紧接而来的是罗马的大混乱,曾经有上打的头目,穿着黑袍带着黑色兜帽,先后统辖管理集会;然而,一个个都不见了。

  一七一一年开始,意大利那里再也没传来任何讯息。半世纪以来,阿曼德已不认为自己犹有热情,能于身边的弟兄一起,再举行献身魔鬼典礼的仪式。他经常梦见故主马瑞斯,穿着红色天鹅绒的华丽长袍,他梦见大广场上挂满生动明亮的图画。他内心忐忑不安。

  不了,截然不同的消息相继传来。

  他的孩子冲下圣婴公墓的地穴,对他描述这个新出现的吸血鬼。这家伙身穿红艳天鹅绒,披着毛披风,敢亵渎教堂,敢袭击身戴十字架的信徒,更敢在明亮的地方逍遥自在。红艳天鹅绒,那只是巧合吧!然而,却令他不自禁的生气,甚至感到受侮辱,更有一种没来由的痛苦,非他所能忍受。

  紧接着是女鬼的现身,一个发鬃似雄狮,名字似天使的女吸血鬼,漂亮有力,跟她的儿子不分轩轾。

  于是,他从阶梯走出墓穴,带领徒众突袭我们;正如几世纪以前,那一帮悍徒在威尼斯摧毁主人和他一般。

  然而他们逃走了。

  他穿着奇怪的蕾丝,织绵的外衣,站在那里;口袋带着金币,脑海里浮现的是新读成千书籍的种种影像。觉得自己被称为巴黎的伟大城市所刺透,被他目睹的四处灯火辉煌所刺透。他似乎还听到主人的话在耳边回响:

  在未来的千年里,每个夜晚都是你的,你所能看到的亮光,非任何凡人看得到。你可以从遥远的星星获取光亮,好像你是普罗米修斯,光明任你取之不尽,因此得以了解一切万物。

  “一切万物均非我能真正了解——”他说道:“我是被地球遣送回来的老古董,而你们,黎斯特和卡布瑞,你们却是我的老主人所画——蔚蓝的,洋红的,金黄的画像。”

  他静静站在门口,两手交叉在背后,他凝视着我们,默默地在问着:

  有什么值得探讨?有什么值得付出?我们是上帝的弃儿。我的面前没有蜿蜒曲折的魔鬼之路,我的耳边没有地狱的钟声在响!

  一个钟头,也许更多的时间过去,阿曼德坐在壁炉旁边,他的脸上不再留有早已遗忘的搏斗痕迹,在寂静沉默里,他看起来有如一个空贝壳那么样脆弱。

  卡布瑞坐在他对面,默默的瞪着火光,她的脸容疲倦,似乎带着悲悯同情之色。不能察觉她的思维,让我心烦意乱。

  我向着马瑞斯,不断的向着马瑞斯……这个吸血鬼,在真实世界里画了那么多图画,三幅相连的大画作,人像画,壁画;在他广场画室的墙上,想必作品琳琅满目。

  真实的世界没有怀疑他,猎杀他,或驱逐他;反倒是那些同类的兜帽妖怪,他们竟来焚毁画作;这些妖怪跟他一起共享幽冥禀赋,尽管是马瑞斯未必自承那是幽冥禀赋;审判裁决他不该于凡人共同生活,共同创作,竟是同类的他们。而非凡人自己。

  我看见瑞诺的小小舞台,我听到自己在唱歌,然后歌声变成咆哮。尼古拉斯说:“这太了不起了!”我则说:“多么小儿科!”好像我乃是在打击尼古拉斯!在我的想象里,尼克说:“让我拥有我相信的吧,反正你绝不肯骇世惊俗!”

  马瑞斯的三连画作,挂在教堂,挂在小礼拜堂,也许尚有部份挂在威尼斯和帕度瓦的华厦名宫里;吸血鬼不可能进入上帝圣殿,将画作扯下来;所以,马瑞斯签名的作品,世界上一定保存不少。这些创作竟由一个吸血鬼来引领风骚,这个吸血鬼不仅带着一批凡人学徒;而去还拥有一个凡人爱友,从小爱人的身上,他日日只啜饮少许,然后夜夜独自出去杀戮吸血。

  回想在家乡小客栈的夜晚,思及未来了无意义的生活,我曾惊骇欲绝;阿曼德所说如无底深渊的绝望故事,相形之下,简直是一个足以溺毙我的汪洋大海;想想整整三个世纪,那是多么漫长的黑暗,多么绵延不尽的空无!尼克狂风骤雨的心境,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这个褐发孩子能在火里逃过一劫,无怪他处世行事,阴郁忧苦,一如遮掩五彩世界的黑墨。

  故事中的真正主角,阿曼德的威尼斯主人,对于同类来说,他乃是异教徒,犯了异教徒滔天之罪;竟创作了富有意义——一定是富有意义的图画;不幸却惨遭自己同类——魔鬼之民之判惩,使他变成活生生的火炬。

  故事中的这些绘画,卡布瑞也和我一样看见了吗?这些画也在她的脑里焚烧,正如我的感受一样吗?

  在我的灵魂深处,我觉得马瑞斯的行经于自己颇有契合,对我,他真是永垂不朽。

  在一种深沈的悲哀里,我想起那些旅行者无稽之谈,马瑞斯犹活着,在埃及或是希腊还现过行踪。

  我很想问阿曼德,这些谣传有可能吗?马瑞斯一定极为强大且法力无边,他……但是,这样的问话,对他太失礼了吧!

  “古老的传奇——”他低语,声音一如发自内心的精确,不慌不忙的,视线不离火光的说下去:“在我们双双被毁之前,传奇就已经到处流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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