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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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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展翅如飞,越攀越陡,越窜越高,流出来的每个音符,每个旋律却完美华丽;而技巧自然一如行云流水,大师风范远逾凡人所能梦见。小提琴已不止在唱歌,它还在说话;小提琴正以极为坚持的姿态,滔滔不绝的在诉说一个故事。 这是一出哀悼之歌,悲怆中缠绕着未来可见的惊恐骇然,它带着催眠舞曲的韵律,使得尼克的摇摆更显狂野。他的头发映射着脚灯,纠结成闪亮的一团,血汗涔涔而流,血的气味已隐约可闻。 我承受的内心创痛更是加倍,悄悄离开他远一些,身子跌坐在椅子上,却恨不得就此畏缩逃避;就好像当初那些魂不附体的观众,也恨不得离我逃去。 我明白,完全感同身受的明白,这具小提琴正在娓娓诉说着,叙述发生在尼克身上的一切经过;那是黑天暗地的爆炸,黑天暗地的烧熔,美丽也者,只不过是不停闷烧的煤块所发出的火光罢了;而火光也只不过是照明,为了照出黑天暗地究竟有多么恐怖于可怕罢了。 卡布瑞全身绷紧,似在抗拒音乐的袭击,她脸上表情窒息,双手抱头,星眸闭紧,如雄狮般的发鬃,松落散垂。 在洪水泛滥的乐声中,另外有声息传来;是他们,他们进入剧场,穿过两翼,对着我们走过来。 乐音的翅膀已飞抵不可能抵达的巅峰,乐句稍稍一顿,却又迅即昂扬而升;弦线于琴弓似乎就在最高的极限,徘徊逡巡流连;琴声竟似无极限的冉冉上升、上升。 几个幸存的可怜虫,从舞台的帷幕出现,最先是气派庄严的伊兰妮,跟着的是男孩劳伦特,最后是菲力和尤金,他们已改装成街头艺人,杂技艺人,穿的衣服也如假包换;男的是白色紧身连衣裤,罩披杂色的无袖上衣,女的是灯笼裤上套着皱褶衣衫,脚上还穿着舞鞋。白皙无瑕疵的脸颊,胭脂闪闪亮红,粗黑的眼圈,更强调出吸血鬼晶亮的眼珠。 他们滑向尼克那里,好像被磁铁吸过去一般;当身影进入舞台烛火的光圈,他们的发丝闪闪发光,动作轻灵似猫,脸上尽显心荡魂销之色,美丽的姿容如繁花盛开! 尼克身子痛苦扭动,脸庞渐渐转向他们;此时乐音一转而为狂乱的哀求,有如蹒跚摇晃地攀爬、呼号在旋律的崎岖小径。 伊兰妮双眼圆睁,即似惊骇又似眩惑;她以夸张的姿势,慢慢举伸手臂过头部,身躯拉长,脖子拉长,显得十分优雅;另一个女鬼一脚支独立,另一脚曲膝微举,脚尖向下,做出欲舞的姿态;高个儿更猛然被尼克的音乐所牵引,他的头歪向一边,手臂于腿开始转动;好像他是一具巨大的木偶,被檐上的四条绳线所操控,正在依令举手投足哩! 三个都目不转睛,他们全看过大道上的木头戏;菲力如此一来,引得大家全加入机械动作的行列,他们的动作有如猛然间的发作,脸如木头刻削出来,彻彻底底的木然呆滞。 宛如一阵愉快喜悦的凉风习习吹来,在乐曲的炙热烧烤之下,我突然可以呼吸了;开怀的舒了一口气,我注视他们急速转向,五体投地后又四脚朝天;紧接着,又被见不到的绳线所拉牵,他们的身躯在台上滴溜溜旋转起来。 舞台的气氛顿变,他们原是闻乐起舞,此刻则换成他睹舞奏乐了。 他跨大步子走向舞台,身子一掠,跃过烟雾腾腾的脚灯,落身站在他们的中间;烛光在乐器上摇曳生姿,在他灿烂的脸容上摇曳生姿。 无休无止的旋律,陡然加进嬉闹揶揄的意味,切分音的摆荡,尤其使琴声即充满苦涩怨尤,又同时洋溢甜蜜喜悦。 动作僵直急转的木偶,围着他的身体绕转,忽焉上下伸手,手指外翻,头部摇荡;他们急剧蹦跳,快速扭动;当尼克的旋律融入悲惨哀伤里时,他们刚硬劲直的四肢似裂开了,舞姿旋即变得浮动不安,肠断心碎,缓慢呆滞…… 站在中间的尼克乃是主导,他们的舞步即跟随音乐旋律,也跟随尼克的思绪情感;猝然间,尼克边奏边舞,乐曲节拍加快了;他也化身成为乡下提琴手,正在复活节前四十天举行的大营火上表演;而他们四个则双双对对,如农家情侣般跳起舞来;女的掀裙,男的弓腿,男的举起女的腰身,舞姿完全表现了情侣的情爱缠绵。 身子冷凝着,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景象;超自然的舞者,妖怪般的小提琴家;他们的肢体移动着非人的缓慢步调,却又十分眩惑的优雅曼妙;而音乐,而音乐有如烈火一般,吞噬了我们,吞噬了所有。 骤然之间,是痛苦又惊惶的尖叫,那是灵魂不顾一切的奋力反抗;再一次的,他栩栩如生的具象化了,脸容如受酷刑般扭曲着,就像拱顶上那个哭哭啼啼的悲剧假面。我知道如果再不转身移开视线,自己也将会悲泣起来了。 我不想再听再看下去。尼克的身子前后来回摇摆,好像小提琴乃野兽,他已无法制伏,他的弓也非拉弦,而是用轻快地刺戳着弦。 几个舞者时而在他之前,时而在他之后,当他举起双手,提琴高高顶在头上时,他们突然拥抱住他,抓住他了。 尼克抛出刺耳的大笑,胸口抖动,四肢抖动,然而他低头,双目凝注于我。用最高的音量叫道:“我给你一个吸血鬼剧场,吸血鬼剧场,大道上最壮观的景象!” 错愕惊讶的,他们瞪着尼克看;然而再一次,他们心意沟通,合而为一;他们拍手吆喝,他们上下飞跃,他们喜极大叫;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亲吻他;他们在他身边绕舞,尼克的身子也跟着一起转圈。笑声从他们身上四散,尼克回抱他们回吻他们,而他们则伸出粉红色舌头,舔着他脸上的血汗。 “吸血鬼剧场!”他们离开尼克,对着犹不存在的观众高喊,对着世界高喊;对着舞台灯鞠躬;他们欢呼着跃上檐梁,又猛力跳下来,地板轰隆回响。 音乐的最后闪亮消失不见,留下来的是不协调的尖叫、跺脚于一串串大笑。 我心不在焉地转过身,走到阶梯;心不在焉地走上舞台,穿过笑闹的他们。我心不在焉的,恍恍惚惚的走着,走着。 突然间,我发现自己已置身在属我的小小化妆室,坐在低窄的桌上,背靠着墙角,膝盖弯曲,头顶着镜子上冷冷的玻璃。然后我发现,卡布瑞也躲在里面。 我的呼吸沉重,喘息之声惹得我心浮气躁;眼睛直勾勾地呆望,看到表演用的假发,纸板做的盾牌;更看到内心波涛汹涌,闪电雷轰的激荡。我全身窒息,头脑一片混乱。 尼克在门口出现。他用力将卡布瑞推到另一边,用力之大不但吓了她,也吓了我一跳。他以手指着我,满不在乎的说: “怎么样,你不喜欢吗?我的守护爵爷?”他问道,身子大刺刺走近,他的话语似是一道潺潺不断的水流,在耳边嗡嗡作响。“难道你不欣赏吗?这么卓越完美的演出?难道你不肯用那堆伟大的王国财富,捐赠吸血鬼剧场吗?怎么样?新的邪恶,玫瑰花心的坏疽?豆蔻年华的早夭?” 从音哑一变而为躁狂,他喋喋不休,话虽说完,无意识的声音仍然如喷泉从上涌出;他的脸容攒紧刚硬,小小的血迹黏附肌肤,黏上脖子的白麻衣领,使他更呈现妖异之色。 在他身后,传来其它几个近乎无知的笑声,只有伊兰妮,站在他肩后注视着,非常用心地聆听,想了解尼克于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靠得更近,一半儿龇牙、一半儿冷笑,以手指戳进我的胸口说道:“怎么样,开口说话呀!难道你没有看到天才表演吗?灿烂辉煌的模仿愚弄!”他以拳槌打自己的前胸:“群众会蜂拥而来观赏我们的表演,丢满金币在我们的箱柜;做梦也猜不到他们是在窝藏包庇。在巴黎佬的眼里,这是多么引人入胜的一角呀!哪里想得到,在灯火照明的舞台前,我们表演,他们股掌,在黑暗的小巷里,我们是刀俎,他们是鱼肉……” 他身后的劳伦斯哈哈大笑;另外那个女的轻轻吟唱,声音有如铃鼓叮叮当当;穿过吱嘎作响的布景,冲进来的是菲力和他的笑声,笑声像是蝴蝶缎结解开的声音一般。不过,我看不见伊兰妮的动静。 “你这个高贵堂皇的邪魔——”他说道,声音充满威胁恐吓,白皙的手有如海怪的魔爪,顷刻之间就可以把我撕裂成碎片。“就在最文明的中间,却偷偷侍奉幽冥神只,虔诚恭顺前所未有;你为私心拯救这个剧场,但正因为你的英勇赞助,这个庄严神妙的祭品于焉诞生了。” “这太微不足道了——”我说道:“表演的确精巧出色,如此而已,但值得自负夸口吗?” 我的声音不大,然而却让他沉默,也让另外几个噤声了。我内心的波涛起伏慢慢平静,形成另一股激荡,不是痛苦较少,而是痛苦比较容易承受罢了。 除了大道外头传来的声响外,小化妆室一片冷寂。然后,他的愠怒爆发开来,双眼直直瞪我,瞳仁怒舞着。“你撒谎,你卑鄙无耻,慌话连篇!”他口不择言。 “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我冷冷答道:“更谈不上什么庄严神妙。愚弄无能为力的凡人,戏谑他们,然后在表演完毕,摇身一变去杀戮他们,一个接一个,残酷的、无情的,只不过为了自己的苟延残喘;这叫了不起吗?杀人的恶棍有何了不起?永远演奏你的小提琴去吧,加上跳舞也无妨;观众既然花钱,至少得让他们值回票价。反正死不了,反正时间多着,找点事情做做也是对的。刚的表演的确精彩绝伦,野性乐园里的一簇小树丛;伟大?门都没有。” “恶毒的谎言!”他咬舌切齿。“你是上帝的傻瓜信徒。你一向是十足的傻瓜!拥有幽冥玄秘,法力无边,却认为这一切了无意义!那么这几个月来你做了什么?这几个月来,你掌管梅格能的城堡王国,只是努力想活得像一个好人!哼,一个好人!” 他靠近得足以低头就吻我,他的含血吐沫喷到我的脸上。 “你只懂赞助艺术表演——”他轻蔑冷笑:“送礼物给你的家人,送礼物给我们!”他身子退后,一派瞧不起的样子。 “反正,我们将接收这个剧场,你涂金擦银,悬红挂绿的剧场——”他说:“往后将魔鬼全心全意祭拜,远超过往日那一群无赖小丑的服侍;它的剧目也将远远超过往日的引人入胜。”他回头瞅瞅伊兰妮,又瞅瞅另外几个。“我们将化神圣为嘲弄,我们将更加鄙野俚俗,骇人听闻,狂肆逗趣。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藉着他们的鲜血,他们的金钱来兴旺自己,来壮大自己。” “对呀!”在他后面的男孩说着:“我们将变成顽强无敌——”他兴奋地凝视尼克,脸上带着狂热份子那种陶醉于膜拜的神情。“在凡人世界中,我们将有名,将占有一席之地!” “我们的力量远远强过他们——”叫尤金那个女的说:“我们还能占优势的观察他们、研究他们,以我们挑选的完美方式于步骤,来摧毁所有一切。” “我要这个剧场——”尼古拉斯挑明着说:“我要从你手上拥有它,我要你的契约和金钱,好让我重新开幕,我的助手已等在这里,随时听从我的吩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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