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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春天里,空气闻起来翠绿而新鲜,甚至村民的咏歌听起来也不那么吓人了。我开始跳舞。

  “去拿提琴去!”我说:“演奏进军巴黎的进行曲吧!我们清晨就出发。”

  “我们在巴黎如何养活自己呢?”他双手佯装拉琴,嘴里轻轻哼唱。“你将射杀老鼠来做晚餐吗?”

  “别问我到那里以后要做什么!”我说:“最重要的是我们得先抵达那里。”

  不到两星期后的一个中午,我站在圣婴公墓的人群当中。古老的拱形屋顶,发生异味的开放墓园,这是我见过最奇特引人的市场。

  站在人声嘈杂于臭味熏人的市场中,对着帮人写信的一位意大利代书,我俯身叙述给母亲第一封信的内容。

  是的,经过日夜不休的旅程,我们已安然抵达巴黎。我们在西提岛找到房间,双双感到无法形容的兴奋于快乐。巴黎即温暖又美丽,其炫耀、迷人远远超过任何的想象。

  我多么渴望能亲自提笔写信给她。

  我渴望能告诉她我的所见,高高耸起的大厦,古老的蜿蜒街道,街上乞丐、小贩于贵族熙熙攘攘;四五层楼高的房屋屹立在拥挤的大路上。

  我渴望向她描述各式各样的车辆,玻璃于镀金混合制成的车厢,一路轰隆,气派十足地驶向新桥,圣母院大桥;川流不息地经过罗浮宫于皇宫。

  我渴望对她描绘诸等人色,绅士们脚着足指绣花长袜,穿着彩绘便鞋,跌跌绊绊地走过路上泥泞。女士们头套镶珠假发,身穿以鲸鱼骨框起的蓬松丝绵长裙,在街上行走。还有我第一眼看到玛丽安东尼皇后,她满不在乎地漫步在杜勒利花园。

  早在我出生之前,母亲已见过市面好多年了,她跟外祖父曾住在那不勒斯、伦敦于罗马等城市。可是如能亲自告诉她:我在圣母院聆听圣诗大合唱;在拥挤的咖啡屋,和尼古拉斯及他的老室友,一边饮着英国咖啡一边谈天说地;打扮一如尼古拉斯的华丽——遵嘱穿着他的衣服——并肩坐在法国剧院,仰慕地注视舞台上的演员。我若能亲自写信,让她知道她的付出终有代价,该多么好!

  也许信里最佳的通报,应该是我们所住西提岛的阁楼地址,以及下面的消息:

  “我已受雇于真正的戏院,正跟随一个演员学习演技,很快就能上台表演。”

  信上没提的当然还有很多很多,诸如我们住的阁楼在六楼,每天要爬上爬下;邻居男女屡在窗下弄道相对吼骂;由于我坚持观赏每场歌剧、芭蕾和戏码,我们的钱早已挥霍殆尽。至于我乃工作在大道一家简陋小剧场,比之市集野台略胜一筹而已。做的事是帮忙整理戏服,卖票,清扫,赶走惹事生非的混混,这些事更不宜入信了。

  然而,我和尼古拉斯仍感置身天堂!他的情况没比我好多少,城里正经的交响乐团无意聘请他,他只得在我做事的野台小乐队,当起小小的独奏者来。当我们实在囊空如洗,他就真的在大马路即兴拉琴,我站在他的旁边,举着帽子向路人讨赏。我们坦荡毫无愧色!

  每晚,我们带着便宜的酒,和甜美的巴黎面包,一曾楼一曾楼地跑上我们的住处。比起在阿芙跟古堡吃的无聊食物,我认为阁楼的面包和酒不啻神赐美食。在烛影摇曳之下,阁楼更是我所住过最美妙的地方!

  前面我已说过,除了小客栈外,我极少住过木头小屋;如今我们住在阁楼,天花板和墙壁俱是灰泥;这是真正的巴黎,地板是发亮的木头,小小的壁炉附带有新的烟囱,烟囱还真能通风哩!

  所以睡在凹凸不平的草垫,恶邻天天吵架扰眠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走在巴黎街道一连几个钟头,手拉手穿越大街小巷,纵浏览商店橱窗中各色珠宝,精致碟盘、壁毯和雕像,此间富裕之况乃我前所未见。甚至冒气带臭的肉市场,看上去也别有风味。城市的喧闹嘈杂,成千上万的工人、店员、艺匠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眠不休地进行各种交易,又何尝不引人入胜!

  若非我在赃兮兮的小巷看到弃,或是在沙岸区看见枭首示众的死刑,我已能逐渐忘怀小客栈于阴暗惨淡的幻象。

  可惜的是,在沙岸区的枭首示众,经常会碰到的。

  每次碰到,我总情不自禁呻吟出声,全身抖索,忍不住胡言妄语起来。虽然还不至于着魔狂乱,却也几近心神涣散边缘。尼古拉斯只得采取断然措施。

  “黎斯特,不准再谈什么永恒、不灭于一无所知!”他恐吓说,只要我敢嘟囔一句,他不是狠打我一顿,就是要死命摇散我的骨头。

  薄暮幽暗之际,是一日当中我最讨厌的时刻;不管看到或没看到死刑,不管那是开心还是焦虑的一天,我总不自禁要发起抖来;只有一样事能解救我,那就是灯火通明的剧院,于其温暖和兴奋的氛围。所以,每当黄昏来临,我总要确定自己安然置身剧院之间。

  在当年的巴黎,大道上的许多剧场即非正统也不合法,只有法国剧院、意大利剧院是官府认可的表演场所。在这两个剧院,演出系列的正统戏码,包括悲剧和喜剧,包括拉辛、柯尼里的伟大伏尔泰的有名剧作。

  不过意大利的老式喜剧是我的最爱。装疯卖傻的老头,身穿五颜六色的丑角,虚张声势的无赖;他们和走钢索、翻跟头、玩杂耍、演傀儡戏的艺人混在一堂,在圣哲曼和圣劳伦市集的野台,插科打浑,无所不演。

  大道剧院的缘起,正是这些市集野台戏的更上层楼。在我们的年代,正当十八世纪最后几十年,沿着杜登波大道,永久性的花稍小剧场,盖了一家又一家。观众多是付不起昂贵票价的贫穷小市民;却也吸引了不少真爱看戏的戏迷;包括许多贵族和富裕的小资产阶级,坐在包厢里看“街头大戏”。小剧场活泼有趣、栩栩如生的表演,比之艰涩僵硬的拉辛或伏尔泰戏剧,观众恐怕还看得更津津有味!

  意大利老喜剧正像我以前知道的一样,充满即兴韵味,演出虽是陈年老戏,却每天充满了新鲜于变化的逸趣。这些街头大戏除歌唱之外,尚包含五花八门的胡闹逗乐;不单是为迎合观众口味,也因为乃情势使然;否则将因正经演出,被指控有意打破正统剧院的独占事业。

  这类街头剧场都是破坏的木头建,座位不逾三百;小舞台于所用道具则不失其高雅;舞台帷幕是华丽蓝色天鹅绒;私人包厢也有幕隔开;最重要的——或至少对我来说——男女演员的演技,妙趣横生而去才华横溢。

  纵使非为逃避黑暗的惊恐,或远离如尼古拉斯坚称的“致命性疫”;穿过舞台之门的那种狂欢兴奋,还有什么能比得过?

  每晚一连五、六个钟头,我和喊叫的、大笑的、吵闹的男男女女,挤在小天地里,有时争这个,有时吵那个。舞台两侧的我们不算是朋友,却是有志一同的伙伴;我们恍若大海里同舟共济的一群,彼此都不能从中逃脱。这是何等神妙!

  尼古拉斯不像我这么狂热,这也是可以想见的事。每当他那些有钱的同学朋友,上门来找他聊天。他就变得愤世嫉俗起来;他们认为他如此过活无疑是疯子;至于我,一个贵族子弟,为女演员整理服装,以及倾倒污水桶等,他们倒一句话不说。

  这些年轻的资产阶级,其实最渴望晋身成为贵族,他们竞买爵位头衔,不计代价于贵族家庭联姻。历史上的一个笑话指称,资产阶级于大革命颇有关联,他们无意中帮忙铲除了贵族阶层,其实却恨不得自己加入贵族社会。

  我对能否再见到尼古拉斯的朋友,一点也不在乎。演员们对我的家庭身世一无所知,对他们来说,我乃是黎斯特狄维洛斯,真正的姓狄赖坷特我已放弃了。

  我努力涉及有关舞台的任何知识。我记忆,我模仿,没完没了地问各种问题。只有尼古拉斯独奏提琴的当儿,我会停止学习课程。斯时也,尼古拉斯小乐团的座椅站起来,舞台灯单独照耀他一人,小小奏鸣曲从他手中绽开。在甜美而简短的那一刻,小剧场徒然鸦雀无声。

  当然,我也不免编织自己的美梦。我随时讨教、研习、模仿的师傅,我伺候一如小跟班的老演员,总有一天会说道:“好吧,黎斯特,今晚我们需要你扮演雷利欧,你懂得该怎么做吧?”

  八月下旬,我的美梦终于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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