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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穿玫瑰红镶金的华丽织锦外套,脚趿金跟便鞋,衣领加上一曾意大利蕾丝花边。只有头发跟从前一样,乌黑卷曲,只不过系着一个丝结在背后,看上去挺孩子气的。

  这正是巴黎的流行款式。而流行的快速递嬗,一如驿站车来车往。

  站在他面前的我,却穿着破旧的毛衣,磨损的皮靴,污黄的蕾丝更不知修补过多少次。

  由于他看上去乃镇上的代言人,我们彼此鞠躬如仪。他打开黑斜纹棉布包裹,取出一件镶毛里的腥红天鹅绒披风,多么艳丽的衣服呀!当他注视我时,眼睛炯炯发光,让人忍不住觉得他是来觐见君王!

  他诚挚地说:“爵爷,微薄之礼请您消纳。披风的毛里乃选自你所杀的最好狼皮,以后寒冬出门狩猎,穿上去即挡寒又正适合您的身分。”

  他的父亲,随着送上一双黑色带毛里小羊皮长靴说:“这双也是,爵爷,打猎穿的,爵爷——”

  他们的诚意深深打动了我。这些店老板的财富,我只能在梦中得以想见,他们竟对我这么慷慨有礼,这么客气尊敬。

  我收下披风于皮靴,同时也以从未有过的礼貌,向他们深切致谢。

  我的背后传来大哥奥格斯丁的语声:

  “这下好了,他更要胆大妄为啦!”

  我满脸通红,在这些来客的面前恶言相向,简直太过分了。视线瞥向尼古拉斯时,他的脸上却只见款款深情。

  在离去前的轻吻时,他附在我耳边轻轻说:“爵爷,我也曾经胆大妄为!改天,请容许我再次拜访。届时,您肯告诉我如何以一挡八的经过吗?只有胆大妄为的人,能做出胆大妄为的大事呀!”

  从来没有商人跟我如此说话,那瞬间,我们恍若回到少年时期,我旁若无人的大笑;他的父亲有些失措;我的两个哥哥停止窃窃私语;只有尼古拉斯,一直保持着巴黎人的从容微笑。

  访客离开后,我拿着腥红天鹅绒披风和羊皮靴走进母亲房间。

  她一边懒懒地轻梳头发,一边仍在看书,从窗子透进的微弱光线中,我第一次看到她头上长出的白发。我告诉她尼古拉斯所说的话。

  “为什么他自称胆大妄为?”我问道:“他的话好像别有含意。”

  母亲笑了。

  她说:“他当然别有含意。他曾经玷辱家门过呀!”她放下书本直直瞅我:“你知道他自小受到教育,刻意模仿贵族行为于生活。在巴黎学法律的第一学期,却疯狂爱上了小提琴。好像他听过一个意大利名师演奏,这个名师天才横溢,以致传说中,他乃出卖灵魂给魔鬼以换取才气的。尼古拉斯骤听之下,竟放弃一切跟从莫扎特学习音乐去了。他卖光所有的书,天天练琴,弄得考试也不及格。他希望成为音乐家,你能想象得到吗?”

  “他的父亲一定抓狂了!”

  “当然。他甚至砸碎了乐器!你是知道的,一件昂贵的货品,对布商如他意义何等重大。”

  我微笑起来。

  “尼古拉斯现在没小提琴了吧?”

  “他还有一把,他卖了手表,迅速跑到克莱蒙郡买了另一把。他的确是胆大妄为。最糟的是他的琴还真拉得蛮好!”

  “你听过?”

  她对音乐懂得不少,在那不勒斯时,是跟着音乐一块长大的。不像我只听过教堂合唱,还有市集的演出。

  她说:“在星期天做弥撒时曾经听过。他在布店的楼上房间演奏,谁都听得见的。他的父亲还恐吓要打断他的手呢!”

  布商残酷的说法使我抽了一口冷气。我已为尼古拉斯着迷,他的执着行径,令我倾慕不已。

  “可惜他绝不可能成为名家啦。”母亲接着说。

  “为什么?”

  “他的年龄已过。一旦过了二十岁,你就很难再学好小提琴。不过,我又真懂得多少?他拉的琴已够神妙,何况他也许能出卖灵魂给魔鬼呢!”

  我有些不自在地笑着。这听来太神奇了!

  “你为什么不到城里去,跟他做做朋友呢?”她问道。

  “我干什么要去?”我反驳着。

  “黎斯特,你真是的!你哥哥会恨得半死,而老商人会欣喜若狂,他的儿子竟能和侯爵之子在一起。”

  “这不成理由呀!”

  “他曾去过巴黎呀!”她说着,瞅了我好一阵子,然后视线又回到书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梳起头发。

  我注视着她的阅读,心里至感懊恼。我好想问她身体怎么了,咳嗽是不是还那么糟?可是却不敢提起这个敏感话题。

  “去找他聊天,黎斯特。”她望也不望我的说。

  整整过了一星期,我下决心去探望尼古拉斯。

  我穿上腥红天鹅绒披风和羊皮靴,走往通向村里客栈的蜿蜒道路。

  尼古拉斯父亲拥有的布店,就在小客栈正对面。我没有看到尼古拉斯,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我的钱只够喝一杯酒,正不知怎么办时,客栈主人出来,对我鞠躬后,端了一瓶最好的葡萄酒放在我面前。

  当然,这些村民对领主之子总以礼相待。如今因为杀狼的关系,情势却有了微妙改变。奇怪的是,这更让我感到孤单于不自在。

  倒了第一杯酒不久,尼古拉斯露面了;一阵亮光恍若跟着他在门边闪现。

  他不像上回那么打扮光鲜亮丽,感谢老天!不过他身上仍披挂着丝、天鹅绒和新式皮饰,在在显示了家庭的富裕。

  他好像跑步过来的,一脸通红,头发因风吹而零乱,眼神充满兴奋之色。他鞠了一躬,等候我邀他入座,旋即急急问道:

  “于狼搏斗之情境像什么呢?爵爷!”他双手交叠在桌上,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在巴黎之境况又像什么?先生。”话出口,马上察觉我不无揶揄无利之意,连忙又说:“很抱歉,只是我真的好想知道。你真念了大学?真的和莫扎特学过琴?巴黎的人都做些什么?他们都说些什么?想的又是什么?”

  对着连珠炮似的问题,他莞尔不已,我也忍俊不住。我要了一个玻璃杯,又把酒瓶推到他面前。

  “告诉我,你去过巴黎的剧院吗?你看过法国剧院的喜剧吗?”我问道。

  “很多次。”他的回答似乎有点轻率。“听着,驿车马上就到,这里会十分嘈杂。容我请您到楼上的套房用晚餐,您的允许将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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