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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这轻声细语的嘟哝停了一会儿。康维微微有些激动,在他看来,这大喇嘛一直都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一场遥远而隐秘的梦。后来大喇嘛接着说:

  “像其他任何一个在死亡的门槛上等待多时的人,佩劳尔特被赐予某种意味深长的幻觉伴他一同返回人世;是些什么样的幻觉后面再讲。现在我先说说他后来的行为举止,很是古怪。他并没有休息下来疗养康复,这哪里想象得到,他反而立刻投入到非常苛刻严酷的自我惩戒修行之中,还有些莫名其妙地滥用一些麻醉剂。吃一些药丸,进行深呼吸锻炼——这似乎也未免太渺视死亡了。可事情就是这样,在1794年最后一个老喇嘛去世之时,佩劳尔特仍然活着。

  “这差不多该给那时在香格里拉的每一个人带去一丝充满讽刺意味的微笑。这位皱皱巴巴的方济各教士从此不再衰老,再加上他坚持搞一种秘密的仪式,于是在山谷众乡邻的眼中他很快就蒙上一层神秘色彩,简直成了一位独居于那座巍巍山崖上的具有神奇魔力的隐士。不过,他还有一套传统的施加影响的手段让人们认为爬上香格里拉,留下一些小小供品或者在那儿干点急需的体力劳动可取得功名并带来好运。对所有的朝圣者佩劳尔特都予以赐福——也许很容易就忘掉,那些人都像是迷了路、离了群的绵羊。而现在山谷的寺院中同样都可以听到‘特迪罗达穆斯’(‘Te DeUrn laUdamus’)和‘确吗呢叭咪眸”(‘Om Man’)。

  “当新的世纪到来之时,这一传说慢慢变成一个神奇怪诞的民间故事——说是佩劳尔特变成了一个能创造奇迹的神,在某些特定的夜晚他会飞到卡拉卡尔的山顶点一支蜡烛举向天空。在满月朗朗的夜晚这座山上总会有苍白的光晕。我没有必要向你明确无论佩劳尔特还是别的任何人都未曾攀登过那山顶,但实际上已经提到了。因为有一大堆不太可靠的证据说明佩劳尔特曾做过而且能够做出任何不可能的事情。可以设想,比如说,他掌握‘轻功’和腾云驾雾的功夫,这在很多佛教的玄想谬说里面都出现过。而更确切的事实是他曾进行过这方面的许多次试验,但均没有成功。不过,他的确也发现一般性的观念的削弱可以由其它观念的发展来弥补;他练成了‘传心术’(心灵感应)的技巧,这也许很了不起,可是他没有强求任何一种专门的治疗康复之功力,不过,仅仅他的出现就对周围的人们身上的某些病症有一定的益处。

  “你可能很想知道这胸前所未有的岁月里他是怎样打发时间吧。这么说吧,由于他在通常的年龄没有死,面对将来的时间他开始觉得无所适从,终于证实自己是个反常的人,可以相信这种反常可能持续下去,同样也可以料想随时都有可能完蛋。就因为这样,他也就不再患得患失,他一直渴望而几乎找不到可能的生活现在业已开始;他历经整个的世事变迁和人生浮沉而内心却一直保持着学究式安静平和的品味。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似乎摆脱了生理的束缚,达到了一种极度清晰的超然境界,似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学好任何东西,比起学生时代那种‘学而无不通’还要容易。他很快就养成了不用书本的习惯,除了极少的原先就不离手的那几本工具书,你听了肯定会感兴趣,这些工具书包括《英语语法词典》和《佛罗里奥之蒙泰恩泽集》。凭借这些书继续攻读,他设法掌握了你们错综复杂的英语,我们的图书室仍保存着他第一次语言练习的稿子,是蒙泰恩关于《虚化为西藏人》一文的翻译——无疑是独一天二的作品。”

  康维笑道:“什么时候我也看看,要是可以的话。”

  “排常乐意让你看。你想想,这是个异常不现实的成就,可是想到佩劳尔特也达到了一个异常不现实的年龄。没有这种事情可干的话,他该会有多孤独无聊——无论怎么说这一直到19世纪的第四个年头,也就是这一年在我们这个基金会的历史上记录下了一个重大事件。就在那时,第二次来自欧洲的陌生人来到蓝月亮山谷,一个名叫亨斯齐尔的年轻奥地利人,曾在意大利当过兵,参加过反对拿破仑的战役——他出身豪门,文化修养高,且风度潇洒迷人。可战争毁了他的前程,含含糊糊地带着想弥补这一切的念头,他经过俄国游荡到亚洲。要是知道他怎样莫名其妙而准确无误地摸到这片高原山谷那肯定有趣。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和当年的佩劳尔特一样,他到达山谷时差不多已经半死。又一次,香格里拉张开了热情温暖的怀抱,使这位异乡人很快恢复过来——然而史无前例的记录也就此打破。

  “佩劳尔特开始着手布道传教并开始皈依当地的山民,而亨斯齐尔很快就迷上了金矿,他最初的野心是让自己发财致富然后尽快返回欧洲。

  “但他没有回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过打那以后就经常发生这类怪事,所以恐怕我们得说这也就见惯不怪了。这山谷,以它的祥和平静和彻底远离俗世的自由,如此深深地吸引了他,使他一次又一次地延迟归期。有一天,听了当地的传说之后,他爬到香格里拉同佩劳尔特见了第一面。

  “说句实实在在的话,那是一次历史性的会见。要是说佩劳尔特有那么一点不近人情,没有常人那种友情和爱心的话,他还是赋予了一份丰富的宽厚与仁慈,给这青年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不想细说他们俩之间突然达成了什么默契;一个表现出极大的崇拜,而另一个则与他分享自己的知识,他们欣喜若狂,认为这是在人世间唯一留给自己的现实——他们曾经的狂想之梦。”

  趁这会儿出现的停顿,康维很平静地说道:“很抱歉打断你一下,我听不太明白。”

  “我知道。”这低声细语的回答饱含同情,“如果真是那样有多了不起。这个问题我想放在最后讲,现在,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先讲一些比较简单的情况。这件事你会感兴趣的,亨斯齐尔开始收集中国艺术珍品,并为图书室筹集图书和音乐资料。他历经非同一般的艰辛旅程去到北京,于1809年带回第一批货物,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山谷,但是,他足智多谋,别出心裁地构想出一套复杂的购物制度,使喇嘛寺从此能够从外界获得任何需要的物品。”

  “我以为你们用黄金来付货款就容易些。”

  “没错,我们有幸有这么一种被外界人如此珍视的金属储备。”

  “如此地珍视,你们该是非常幸运地躲开了淘金热。”

  这大喇嘛屈身点了点头明确地表示着认同,“亲爱的康维,那始终是亨斯齐尔最担心的,他也很小心,绝不让那些运送书籍。艺术品的送货人进得太近;他让他们把货物留在离山谷一天路程之外的地方,然后由山谷里乡民们自己取回。他甚至布置了岗哨,坚持随时有人看守隘道的人口。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一种更方便而且更彻底的安全措施。”

  “是吗?”康维的声音透出一丝防备。

  “你看,这里根本不用害怕会有军队入侵。也绝对不可能,这多亏了这个地方的自然环境和偏僻的位置。能够进来的也只是很少几个半途迷路的流浪汉,即使带有武器也很可能极度虚弱而根本不构成危险。于是,就可以断定,此后陌生人应该可以随心地自由进入这里——除了带上一份重要的附文外,别的什么也别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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