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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怡人的草地(2)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沉闷乏味的俗世有时确实会发生一些令人愉快的巧事,给人带来极大的安慰。半个小时前,大家都还在说只可惜了一件事,否则就十全十美了,哪想到这件事说来就来。劳里打开客厅大门,悄悄地把头伸进来。他刚才也许是翻了个筋斗,或是发了一声印地安战场上的那种呐喊声,因为他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声音显得欣喜又神秘,大家禁不住全跳了起来。只听他怪腔怪调、气喘吁吁地说道:“马奇家的又一个圣诞礼物现在到来!”话音未落,他便被轻轻推到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个子男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靠在另一个高个子男人的手臂上,那男人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情形当即大乱,大家一时似乎全都失去了理智,她们不发一言,却做出极起离奇古怪的举动。母女四人一拥而上,动情地把马奇先生紧紧围抱起来,乔几乎晕倒,不得不在瓷器间里接受劳里的救治,大失淑女风度;布鲁克先生亲吻梅格,那是纯属误会,他后来结结巴巴地解释;而艾美,这位高贵小姐,被凳子绊了一跤,也不爬起来,而是就势抱着她父亲的双脚动情大哭。马奇太太第一个恢服了常态,举起手来示意:“嘘!别忘了贝思!”但已经太迟了;书房门猛然打开,穿着红色晨衣的小人儿跨出门槛——欢乐给软弱无力的四肢注入了力量——贝思直扑进父亲的怀中。此后发生了什么已无关重要。洋溢心头的幸福之情已冲走了昨天的痛苦,此时此刻,大家心中只有一片甜蜜,一片温馨。

  此时发生一了一件虽不浪漫但却令人捧腹的事情,把大家重新带回到现实生活之中。大家发现罕娜站在门后,捧着肥硕的火鸡抽抽噎噎:原来她从厨房冲出来时忘了把火鸡放下。大家笑过后,马奇太太开始向布鲁克先生道谢,感谢他精心照顾自己的丈夫,布鲁克先生突然想起马奇先生需要休息,赶快拽起劳里仓促撤离。众人命两位病人休息,两人不敢违命,便一同坐在一张大椅子上谈个不停。

  马奇先生诉说了自己是如何想让她们惊喜一番,医生是如何让他趁天气暖和出院,布鲁克这年轻人又是如何热心,如何正直有涵养等等。说到这里马奇先生顿一顿,扫了一眼正在捅炉火的梅格,扬起双眉望望妻子,似乎在询问什么,起中深意何在,请读者们自己想象;马奇太太也轻轻点点头,然后颇为突然地问他是否要吃点什么。乔明白这个眼色的意思,便板着面孔去拿牛肉汁和酒,一面把门呼的一声带上,咕咕哝哝地自语道:“我憎恨棕色眼睛有涵养的年轻人!”那天的圣诞晚餐是有史以来最为丰盛的一次。罕娜端上的火鸡又肥又大,里头塞满了填料,烤得赤里透红,而且点缀得十分好看;葡萄干布丁也同样令人垂涎欲滴,放进口里就溶化了;还有令人胃口大开的果子冻,把艾美喜得就像落到了蜜罐里的苍蝇,吃得痛快淋漓。一切都尽如人意,这真是上天可怜,罕娜说:“因为我当时心里头别提有多慌张,太太,我没有错把布丁烤熟,把菩提子干塞到火鸡里头,把火鸡包在布里煮,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劳伦斯先生和他的孙子跟他们一起进餐,还有布鲁克先生——乔悻悻地对他怒目而视,令劳里乐不可支。贝思和父亲并排坐在桌子前面的两张安乐椅上,适度地吃一点鸡肉和少许水果。他们为健康干杯,讲故事,唱歌,”话旧",如老人家所说,玩得十分痛快。有人提议滑雪橇,但姑娘们不愿离开父亲;于是客人们早早告辞。夜幕降临之际,幸福的一家人围着炉火团团而坐。

  大家谈了许多许多,然后停顿了一会,乔打破沉静,问:“一年前我们在沉闷乏味的圣诞节前夕大发牢骚。你们还记得吗?”“总的来说这一年过得相当愉快!“梅格笑微微地望着火苗说,暗暗庆幸自己刚才在布鲁克先生面前没有失态。

  “我认为这一年相当艰苦,”艾美评论道,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亮光闪闪的戒指。

  “我庆幸这一年已经过去了,因为我们把您盼回来了,”坐在父亲膝上的贝思轻声说道。

  “你们走的路确实不平坦,我的小香客们,尤其是后半部分。但你们勇敢地向前走,我想你们肩上的担子很快就能落下来的,”马奇先生慈爱地望着围绕身边的四张年轻面孔,满意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妈妈跟你说了吗?”乔问。

  “不多。不过,草动知风向,我今天有几个发现呢。”“噢,告诉我们是哪几个!”坐在他身旁的梅格叫道。

  “这便是一个。”他把放在他椅子扶手上的手拿起来,指指变得粗糙的食指、手背上一个灼伤的疤痕,以及手掌上面三个小水泡。”我记得这只手曾经又白又嫩,而你最关心的是怎样把它保养好。它那时确实非常美,但在我眼中它现在变得更美了——因为上面的每一个疤痕都有一个小故事。祭拜神灵不过是一种虚浮的仪式,而这只长满老茧的手给我们带来许多实在的东西,我相信由这些戳满针孔的手指缝制出来的活计一定经久耐用,因为里头一针一线凝聚了多少苦心。梅格,我的好孩子,我认为女红比纤纤玉手和时髦的才艺更为宝贵,因为它能带来家庭幸福。我很荣幸能握紧这只灵巧、勤劳的小手,并希望能握久一些。”父亲紧紧握着梅格的小手,并向她投去赞赏的微笑,如果梅格希望她冗长乏味的工作能获得报酬的话,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还有乔呢?请夸奖几句吧,她可拚命了,为我操尽了心,”贝思凑到父亲耳边说。

  他笑了,望望坐在对面那位身材修长的姑娘,只见她棕色皮肤的脸庞上展现出一种非比寻常的柔情。

  “虽然披着一头卷曲的短发,我看到的已经不是一年前我离开时的'乔小子'了,“马奇先生说,”我看到的是一位衣领别得笔挺、靴带系得利索、谈吐斯文,既不吹口哨、也不像以前一样随便躺在地毯上的年轻女士。由于照顾病人,忧虑劳碌,她这会儿面容瘦削苍白,但我喜欢看这张脸,因为它变得更温柔可爱了。她说话的声音也更轻柔了;她不再蹦跳,而是款款而行,并像慈母一样照顾一个小人儿,令我十分快慰。我很怀念我的野姑娘,但如果她变成一个坚强、能帮助人、心地善良的女子,我也该心满意足了。我不知道我们的小黑羊是否因剪了毛而变得严肃庄重,但我知道华盛顿的东西再多再漂亮,也没有一样值得我用好女儿寄来的二十五元钱购买。”听到父亲的夸奖,乔明亮的双眼有点模糊了,瘦削的面孔在炉火映照下升起了两朵红晕,她觉得这话并不是很过分。

  “现在轮到贝思。”艾美一心想轮到自己,但准备等下去。

  “对于她我不敢多说,担心说多了会把她吓走,虽说她现在没有以前那么害羞了,”父亲笑嘻嘻地说。但想到自己差一点就要失去这个女儿,他把她紧紧抱住,和她脸贴着脸,动情地说:“你平安在我身边,我的贝思,我要你一生平安,上帝保佑你!”他沉默了一会,然后低头望着坐在他脚边垫脚凳上的艾美,吻吻她亮丽的头发,说——“我注意到艾美吃饭时也吃鸡脚了,整个下午都替妈妈打杂,今天晚上又让位给梅格坐,耐心而愉快地帮大家的忙。我还注意到她不再动辄愁眉苦脸,不再照镜子,也不提她戴着一个漂亮戒指;由此我得出一个结论,她已经学会了多想别人,少想自己,并决心像塑造自己的小泥塑人物一样认真塑造自己的性格。我对此感到很高兴,我为女儿拥有艺术才华而感到十分骄傲,但我更为女儿拥有为别人、为自己美化生活的才华而感到无比自豪。”“你在想什么,贝思?“当艾美谢过父亲并介绍了戒指的来历后,乔问。

  “今天我读《天路历程》,读到'基督教徒'和'希望'如何排除万难来到一片长年开满百合花的怡人的草地上,在那儿愉快地歇息,如我们现在一样,然后继续向他们的目的地进发,”贝思答道,一面从父亲的臂膀中溜脱出来,慢慢走到钢琴前,又说,”唱歌时间到了,我想做回自己的旧角儿。我来试着唱唱朝圣者们听到的那首牧羊童子唱的歌儿。因为父亲喜欢这首歌的歌词,我特地为他作了曲。”说着,贝思坐到宝贝小钢琴前,轻轻触动琴键,边弹边唱,那种柔和甜美的声音他们从来没有听过。这首古雅的圣歌仿佛专为她而作:位低者无惧跌落,家贫者无需虚骄;谦和者心中自有,万能的上帝引导。

  我心长知足,

  贫富又何如;

  呵,主!我惟求知足常乐,

  只因此乐难求。

  漫漫人生之旅,

  负担使生活充实;

  此生微不足道,

  来世自有大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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