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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崎——一个海外日本妓女的故事(9)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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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邦身体衰弱之后依然说:“我不回日本去。”山打根只有外国大夫,阿邦对医生说:“吃你的药只吃一回,就像人只能死一回一样。”可真让她说中了。她死的时候,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她静静地望着我说:“阿崎,你能这样照顾我真谢谢你。我的坟已经造好了,把我埋葬在那里吧!”就去世了。她那年七十岁。出殡的事儿呢,山打根没有日本和尚,没办法,请饭店的老板来念经文,然后把骨灰放在山丘上的坟墓里。我的阿邦妈妈到今天也还在那白石头坟墓中遥望那山打根蔚蓝的海洋呢! 与阿邦死别之后,我可倒了大霉。我大声高叫“妈妈,妈妈”,我内心一直认为她是我妈妈,她一死,办完了丧事,我万分沮丧,得了头痛病。什么病名,我不知道。身子特别轻,头像塞着石头一样,想考虑重大的事情也思考不成,想说什么也说不出。让洋大夫看病,他说这样下去会死的。霍姆先生决定让我回家了。不仅如此,我回天草以后还寄来钱让我休养。我的头痛犯得厉害,哥嫂趁此机会把钱都给吞了。 值得庆幸的是,在回天草的船里,阿邦一直跟着我。阿邦已经去世了,我把她埋在山打根的公墓里了。那个跟着我的是阿邦的魂呀幽灵呀什么的。一定是有灵魂的,我一睡,她也在枕边睡,我坐着,她就和我并排坐。阿邦一直在守护我,一直跟我在一起。轮船一到门司,船长对我说:“你哥哥接你来了,早点做准备上岸吧!”正在这个时候,阿邦的影子一下子消失了,到哪儿也找不见了。① ①母子爱育会附属爱育医院妇产科医生野末悦子认为阿崎的症状不是妇科疾病,是神经官能症。 回到天草之后,没地方呆,和两年前探亲时一样住在矢须吉哥哥家,麻烦他一家人。他也请了崎律的大夫给看头痛病,怎么也治不好了。这个不好治的头痛病最后托了军浦大师的福,奇迹般地治好了。 前边提到过,我死去父亲的大哥——大伯父的女儿有个叫阿春的,是我表姐,年龄较我大得多,在仰光住了十年至十五年。阿春说:“有一个难得的大师,多么重的病也能给治好。”有一天,她硬拉着我经过崎津去了大江。在军浦大师那儿上了供,请巫神给作法,病完全好了。你们东京人会认为是胡说,这可是真事儿,我说的关于南洋的妓女生活也好,有关大师的事儿也好,没有一句假话。 后来,我就完全信奉军浦大师了。在天草那一段时间,每月十一日,我从不间断,都去朝拜。唉!从这儿到军浦有多长的路呢——有三里吧!我一乘公共汽车就胸闷,买票又花钱,所以不管刮风下雨,我都步行去参拜。一参拜呢我就拼命祷告,干什么事都得专心去做。朋子,那天遇见你也是参拜大师归来的路上,我想这也许是大师安排的。 头痛病好了,我对家里、村里的事能够明白一点了,我觉察到我在哥哥家没得到好脸色。哥哥从我这儿拿到大笔钱倒什么也都不说我。嫂子阿金——那时还没染头发,眼睛也好好的。她的眼神里总透着邪恶死盯着我。再加之和我同龄的村里的女孩子都有家,有丈夫了。没结婚的就只有我这个从外国回来的人了。我每天都很无聊,对村里的年轻人说:“出去玩玩吧!”每天带很多人到崎津的饭馆吃饭,把崎津的艺妓一个不漏地请来尽兴地玩乐。我讨厌学裁缝、写字,我喜欢弹弹三弦,热热闹闹的,我喝酒喝得特别多,让村里的年轻人也喝得不省人事。 矢须吉哥哥见了也不肯多说我,阿金嫂子常说我坏话。她说:“一个女人家,那么样地喝大酒,还请艺妓。”可是我不听,我说:“我挣的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有哪儿不对吗?”依然带领青年们到处喝酒去。只有喝酒,请艺妓,说点可笑的事情,吵吵闹闹的时候,我才会忘却一切,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有一次我听说,那时我常请的艺妓之中,有一个现在还在崎津活着呢! 这样过着日子,一起玩的一位青年就向我求婚说:“嫁给我吧!”这个男人是同村的,虽知道我是从外国回来的,他的父母也不在乎,愿意我做他家儿媳。我对这个男人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可是我当时看见什么都不感兴趣,对此后前途,也不能预测,所以我才答应嫁给他。那男人家里是农民,我当了农民的老婆。上有公婆,为了讨好公婆我就拼命学种地,相当苦。可转念一想,这房子和土地不久就成为我们两个人的共同财产,可有干劲啦,我干活晒得可黑啦。 可是像我们这类人无论到哪儿都没好命。我丈夫这个人在崎津喝酒招艺妓时可气派呢,可是在家与外边全然不一样,在家是个十足的小气鬼,他自己每天晚上喝酒,一点儿也不给我喝。见我做汤使大酱的量多,或是做菜时倒酱油倒得多就抱怨,一不如意就拳打脚踢,还没过半年,我就烦了。 正在这时,有一天我下地,有人跟我打招呼说:“这不是阿崎吗?”我仔细一看,是在中国东北的妓院呆过的安代,回天草来探亲的。安代现在也还健在,在河下游当按摩师呢。她也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们站着聊了好久,我说虽然嫁了人,但是受气,真没意思。安代说:“你在这鬼地方晒得漆黑干农活,真傻!和我一块儿去满洲吧!”她认真地劝我说满洲与南洋不同,气候冷,可是日本内地的人全去了,使唤中国人干活,土地一年年开拓出来,日子好过,不必卖身也能挣钱。 听她讲起满洲的事儿,我也恢复了元气,我本来对这个丈夫就没有什么留恋,所以下决心去满洲,我对安代说:“安代,你在这儿等我,我马上去请个假。”就跑回了家。我对丈夫说了这事,丈夫就目瞪口呆了。我刚说完,他就大叫大嚷“这事绝对不可以”,拖住我的头发满屋乱走。在这之前,虽然我下了决心,但是还在去留之间徘徊。在被拽着头发受体罚这当儿,我算铁了心了。于是当晚,大家都睡下了,我摸黑找到衣柜,将和服找齐了,拿包袱皮包上,离开了那个家,与安代一起去满洲了。 在满洲奉天的一家酒店里,我找到了工作,店名叫开库。奉天也有妓院——是啊,中国人妓院有十家,日本人妓院也有,我这次不干那个了。我哥哥矢须吉房子也盖上了,没必要向老板借钱往家寄了。在酒店里我上菜端酒陪陪客人就成了。客人有中国人,但因为是日本人开的店,日本人的顾客多。 在这店里干,没到一年的工夫,我认识了一位叫阿翠的有丈夫的女人,跟她挺合得来的。她劝我结婚,带来一位叫北川的男人介绍给我,是造皮箱的工匠。前边我已经说过,我不喜欢男人,也不需要男人,在天草有了家,又后悔了。最初,我不愿意,没打算和他一起过。但那时我也三十好几了,青春不常在了,也不能总是抹着白粉陪酒啊,又害怕年龄大了混不上饭饿死在路旁,所以就和这个造皮箱的结婚了,他就是北川新太郎①——京都我那儿子勇治的父亲。 ①据户籍抄件,北川新太郎生于明治二十九年五月十八日,京都府纪伊郡深草叮字XX三十一号,为北川弥三郎、阿末的三子,昭和七年一月二十八日与山川崎结婚。 北川这个人待我很好,是个好人。我从小在外国生活,不会缝纫,米饭好歹凑合着做,菜也做不好。我前夫与公婆一齐挤兑我说:“连饭都不会做的女人,一点儿用也没有。”而北川一句那样的话都不说,他知道我缝纫、厨房的活儿干不来,无论什么都自己亲自去干。 可是,他可能喝大酒呢!也喜欢搞女人。他是个好人,可能他认为我是妓女出身不够十全十美吧。我什么话也不说。——吃醋?没有那份闲心,太麻烦了,可是要搞清白人家的女人会有很多后事要处理。我对他说:“你要搞女人就去找妓女,钱我给你。”我在酒店陪酒筹上点款给他,他去哪家妓院我不知道。 我们刚成家那会儿向满洲人租房住,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丈夫玩归玩,干活还是把好手,所以生意日见红火。那时候生下勇治,我丈夫因为有了孩子觉得应该更加努力干活儿了,就拼命劳动,终于盖了一所二层楼的房子。满洲很冷,房子与日本不一样,用泥做成炕。房子盖好搬家那天真高兴啊!啊,这可是我的家呀!一想这是自己的家,墙壁呀,火炕呀,家什呀,都那么可爱。 什么,去满洲盖上自己的房是哪年?唉呀,这我可不知道。勇治生的那年是昭和九年十月五日。盖房是稍后一些的事儿。 可是,我们辛辛苦苦好容易盖起来的作为心灵安慰的房子,也因日本战败一下子消失了。那年勇治才八岁——俄国人来了,奉天城内乱了营,说日本战败了,女人孩子得快些逃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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