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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房子女主人叫方道悟小姐,是位上了年纪的戴眼镜的女士,穿装打扮就像庵堂堂主,她严守教会礼仪,这也是她的生意。她还是前面提到的“别是巴”郊区的圣·西拉礼拜堂的信徒,裘德也已经开始上那个堂做礼拜了。她是一位穷困潦倒的牧师的女儿,前几年他去世后,她冒着风险把专售教会用品的小铺子盘下来,因为经营得法,扩大到现在这样令人称许的规模,摆脱了一贫如洗的境况。她脖子上挂着十字架和念珠,算是仅有的饰品。她把奇伯尔《基督年纪》记得烂熟,字字不漏。

  她正来喊苏用茶,看她没立刻答应,就进了屋子,苏正在匆匆忙忙给每个包捆绳子。

  “柏瑞和小姐,你买东西啦?”她问道,瞟着包起来的东西。

  “是呀——想把屋子装点装点哪。”苏说。

  “哦,我还当这屋子里装得够啦。”方道悟小姐说,看着四周围哥特式镜框里的印版圣人像、国教教会经卷和其他因为太旧不好卖、就摆在这不起眼的屋子里充数的东西。“是什么呀?老大老大的!”她把牛皮纸捅了个圣饼大小的窟窿眯着眼睛尽往里瞧。“哎呀呀,雕像吗?两个都是吗?哪儿买的呀?”

  “哦——我打一个串街的贩子手里买的,他卖小人什么的。”

  “两位圣人吗?”

  “对啦。”

  “哪两位呀?”

  “圣彼得和圣抹大拉的马利亚。”①

  ①叛教者朱利安即罗马皇帝朱利安(约331—363),在位时为361—363。他的时经教育而为基督徒,后转信异教,即位后力图恢复罗马帝国为异教国家。临终时说:“啊,加利利人哪,你得逞了。”加利利人即耶稣。

  “好啦——下来喝茶吧。待会儿要是光线足,你就把风琴上的经文摘句描完吧。”

  苏不过是耽于幻想,一时兴起,破了藩篱,一下子也就过去了,可是这小小的干扰反而促使苏格外热切起来,急于打开包扎,瞧瞧她的玩意儿。到了就寝时间,她有了把握,不会再有人上来打搅,就心安理得地把神像外罩都扒了下来,把石膏像摆到五斗橱上,还在它们两头各点上一根蜡烛,然后退到床边,往床后一躺,开始读从箱子里取出的那本书(不过方道悟小姐对此是毫不知情的)。原来那是吉本的著作。她看了记述叛教者朱利安①在位那一章。有时候她抬头看看石膏像,凑巧它们上头挂着一幅耶稣受难像的印版画,这让她觉着它们样子真奇怪,在那儿真是阴错阳差。这幅奇景似乎提醒她去做该做的事,于是她从床上蹦下来,又从箱子里拿出一本诗集,翻到自己熟读的那首诗②——

  ①这首诗为斯文朋所作《普洛塞派恩赞歌》。普洛塞派恩或作波塞芬尼,希腊神话中宙斯与代密特之女,为冥王之后。(第一句引朱利安语。)

  ②格莱斯巴赫版《新约全书》为希腊文原本,裘德的希腊文无师自通,用相应的拉丁语音读出。这一段见于《新约·哥林多前书》:“然而我们只有一位神,就是父,万物都本于他。我们也归于他。”

  苍白的加利利人啊,你得逞了:

  你叱咤间世界就变得带死不活了!

  她把这首诗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跟着吹熄了烛光,脱了衣服,最后让自己心中之光也熄了——睡了。

  她年纪轻轻,平常睡得很沉,不过那晚上她老是睡不实,每回醒来一睁眼,从街上透进屋里的散乱的灯光足够她看明白石膏像,它们立在五斗橱上,同陈设着经卷和殉道者以及装在哥特式框子里的耶稣受难像(勉强看得出来拉丁式十字架,人形为阴影遮住)的环境形成了古怪的对照。

  有一回她睁开眼看的时候,教堂的报时钟不是打了一下,就是两下,已到了子夜时分。另一个住在城里、离得不远的人,那会儿正坐在灯前埋头读书,钟声他也听到了。因为是礼拜六晚上,他用不着拨准闹钟,到时把他叫醒,所以他可以睡得更迟些,按习惯要比每礼拜工作日晚上读书时间多两三个钟头。他正专心研读格莱斯巴赫版《新约》①,而苏此时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盯着她的石膏像。警察和迟归市民经过他窗下时候,要是静静驻足一下,准会听得见情感热烈的咕噜声,那是些莫名其妙的音节;但是对于裘德,又是具有无法形容的感召力的字眼儿啊。下边这些声音就谁都不明白:

  ①出处同前:“并有一位主,就是耶稣基督,万物都是借着他有的,我们也是借着他有的。”

  “All hemin heis Theos ho Pater,ex hou ta panta,kai hemeis eis auton。”①

  ①髑髅地在古耶路撒冷郊外,是耶稣被钉上十字架的地方。

  接下去声音琅琅,诚惶诚恐,不绝如缕;随着似乎听见书阖上了:

  “Kai heis Kurios Iesous Christos,di hou ta panta Kai hemeis di aut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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