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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弗里西利斯真是个了不起的哲学家!”堂维克多以刚从书本里学到的悲观主义理论的高度对他的老朋友的行为进行了评论,他既蔑视他,又可怜他。

  “栽什么花草!圣阿方索·里戈里奥①在一般情况下不是禁止栽种树木,修建房子吗?因为千百年后,房屋会倒塌。既然万物都是过眼云烟,转眼间都会消逝,那你为什么还种花木呢?”

  ①十八世纪意大利圣徒。

  “说得也对,不过,对任何事物不满意也没有什么意思。”是呀,如果整个夏天都让他闲着,既不让他游泳,又不让他到特尔马萨尔塔斯温泉去洗澡,他怎么受得了呢?

  对堂维克多来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最主要的问题是自己的灵魂能否得救。这是个严肃的问题。他似乎预感到自己能得救。可那些宗教作家将这件事说得非常难,以致他产生了疑虑,心事重重。他这辈子干得怎么样?都在行善吗?应该好好想想,可他又怕动脑筋。当年办退休手续,已够麻烦的了。自己本来没病,硬要证明有病,不知找了多少门路,才打来了证明。办退休手续只不过是一时的事情,可灵魂的拯救却是永恒的事,这可要办多少手续呀。他只好将此事交给妻子,一切由她来安排,让她来帮自己一把。

  庭长夫人很快就意识到堂维克多已愿意听从她的摆布了。尽管她希望他变得更加虔诚,但对丈夫目前清楚地表现出来的悔罪行为她应该感到满意。不过,她还打算再吓他一下,让他知道地狱里将会遭到的种种折磨,尽管她自己也讨厌这种恐吓的办法。但金塔纳尔在这方面却十分固执,他认为地狱之火并非实有其事,那只是一种象征而已。

  “我认为,”他一再坚持说,“地狱里的火实际上是不存在的。那只是一种象征,是一种悔罪和自责的象征。”

  一想到万一他的灵魂得不到拯救,得到的惩罚也只不过是受到象征性的地狱之火的焚烧,他就稍稍宽心了一些。

  安娜病愈第一次出门就带堂维克多去教堂,他俩一起找讲经师进行忏悔。

  堂维克多领受圣餐时,想到的一件事使他深感不安,他在忏悔时隐瞒了一个重大的罪孽:他对教皇的一贯正确持有怀疑。

  尽管堂维克多对杜林格①神父了解得不多,仅知道历史上有这么个人,后来他与教会分裂,但他那坚毅的品格对他很有吸引力。这使他想起了自己的故乡阿拉贡,那是世界上最高尚也是最顽固不化的王国。

  ①十九世纪德国历史学家、神学家。

  庭长夫人觉得时间在悄悄地流逝。

  她的生活从表面看,显得平淡、单调,但实际上充满激情。她的老师讲经师堂费尔明和她的门徒堂维克多是她的两个伙伴。她继续在默默祈祷,并感受到难以言喻的快乐。无论作为万物之父和“巨大建筑工厂”的厂主,上帝都一样和蔼可亲。“不过,”安娜想,“现在就想见到上帝,这实在太狂妄了。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通过许多关口。只要上帝愿意,我总有一天能达到目的。眼下我必须照讲经师说的去做。身体既已康复,我就要将自己的精力投到他说的宗教活动中去,这就是他说的精神清洁法。正如圣特雷莎经历过的那样,懒散会使自己走上罪孽之路。既然对她来说也这么危险,对我就更不用说了。”

  堂阿尔瓦罗偶尔也来拜访她。安娜平静地接待他,无论他在场,还是他走后,她都能保持心态的平静。她竭力不去想他,因为想起他,就像心灵里有个伤口,一碰就痛。她有勇气对他表示冷淡,不给他表示亲热的机会,甚至不和他握手,直到他离去一直是冷冰冰的。然而,见到他一往情深,痛苦不堪,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她心里又产生同情,非常可怜他,甚至有些害怕。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她突然想起讲经师给她的那个黄色的耶稣牙雕像,她一直放在自己怀里。

  安娜吻了吻圣像,两眼望天,说道:

  “耶稣啊,你不该有情敌。否则,这就大无耻,太恶心了。”

  安娜想起了当年耶稣在特雷莎面前显灵时生气的情景,因为她忘了上帝。

  “对堂阿尔瓦罗的思念哪怕只是一瞬间,哪怕只是为了对他表示同情,也意味着对上帝和讲经师的欺骗。我如果这么干,那就太虚伪,太无耻了。我自思眼下已十分虔诚,而且,要这么虔诚一辈子。如果让那种不应有的激情再次侵入自己的心灵,那就太荒唐,太不应该了。不行,绝不能这样,否则,就是卑鄙、无耻,就是犯罪!主啊,我宁可死去,也不愿让那种玷污灵魂的思想重新出现……”

  然而,堂阿尔瓦罗向她告别的第二天,安娜一醒来就想到了他。“他不在斐都斯塔了,这样倒好。他被打败逃走了,她也不会遭到诱惑了。这样更好,这是上帝的特殊恩典。”

  堂阿尔瓦罗告别的第二天下午,安娜下楼,来到花园里。

  “他走后已过去了二十四小时。”她想。以往她一连几天没有见到他,她也没有觉得怎么样。可这二十四小时有所不同,她是一分钟一分钟数着过去的,一分钟等于一小时。“算了吧,见不到他是完全正常的,往后永远是这样了。反正二十四小时过去了,接着又过二十四小时,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天气异常炎热,就是在枝繁叶茂的七叶树浓密的树阴下,她也呼吸不到一丝清凉的空气。她的思绪本想腾空高飞。然而,三十几度的高温(这在斐都斯塔已是高温了)熔化了她思想的翅膀,跌到了地上。

  看来那天下午她再也别想让思绪高飞了,因为比西塔辛·奥利亚斯·德奎尔沃来拜访她了。她喜欢夏天,穿一套廉价的花花绿绿的细布衣裙,高高兴兴地像一阵旋风似地来到花园,身上好像还冒着热气。见她过来,人们都想闭上眼睛。刚才在街上,有个年轻的脚夫想拥抱她。这么一来,她顿时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一双小眼睛燃起了火花。

  她拥抱了庭长夫人,还一个劲儿地吻她,跟她说了说刚才年轻脚夫想拥抱她这个喜剧般的场面后,比西塔辛突然大声地说:

  “顺便问一下,堂阿尔瓦罗的事维克多对你说了没有?”

  比西塔辛此时握着安娜的手腕,想按一下女友的脉搏。

  她那双小眼睛盯着安娜,又重复了一句:

  “你知道堂阿尔瓦罗的事吗?”

  安娜的脉搏加快了,比西塔辛感受到了这点,她很高兴。“别跟我假正经了,”她想,“老话说,人人都是尘土。”

  “他怎么啦?他不是走了吗?这我已知道了。”

  “不是这件事。”

  “怎么?他还没有走?”

  比西塔辛觉得,安娜的脉搏又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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