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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赫尔曼大声地说:

  “乘风全速前进!……左满舵,右满舵!……有人落水啦!……有鲨鱼!”

  可是,小安娜希望的并不是这样。她想真的走,远远地离开唐娜·卡米拉。赫尔曼只有一次完全符合她的意愿,在性格和品德上成为她所希望的那种男人。那就是他答应晚上溜出家门,和她一起跑到船上,看月亮,讲故事。他认为这个打算比去莫雷利亚更加切实可行,便付诸实施。人们弄不清粗野、淫乱的卡米拉对孩子们的冒险举动究竟是怎么理解的。反正这个女人确实很坏,她不但不从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出发,对孩子们的这一危险的行动感到不安,反而认为它证实了自己的预言,心里觉得高兴。

  “跟她妈妈一样!”她时常跟自己信得过的人说,“真不要脸,真不要脸!我早已说过了,这是本性,是遗传……光靠教育是改变不了本性的。”

  从那时起,女教师像培育一朵遭虫咬已腐烂的花朵一样,认为对孩子的教育已失去了意义。她已不抱任何希望,只是尽义务而已。洛雷托是个小村庄,唐娜·卡米拉只要有人听,便将孩子的那件事告诉他们,还痛哭流涕地说,自己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人难以胜天。于是,这桩丑闻便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俱乐部里的人也都知道了,那个犯罪的女孩子被迫进行了忏悔。人们还从生理学的角度对这桩丑闻进行了探讨,甚至形成了几派。有的人认为这完全有可能,还举出许多性早熟的实例。

  “这是真的,你们应该相信,”唐娜·卡米拉的情人说,“男人生来就是坏的,女人也一样。”

  也有些人认为这不是真的。

  “如果你们将这件事写进书里,谁也不会相信的。”

  安娜终于成了众人满足好奇心的对象。大伙儿都想见见她,还细细观察她的举止言行,以便从中发现点什么。

  “凡是发育成熟的女性身上有的,她全有;她确实成熟得早了些……”唐娜·卡米拉的情人说。他仿佛已提前在品尝与那姑娘淫乱时的滋味了。

  “没错,她真像个小娘们了。”

  人们贪婪地瞧着小安娜,他们巴不得出现什么奇迹,让孩子身上并不存在而只是俱乐部的人想像的那种能讨男人喜欢的东西在转眼间发育成熟。

  赫尔曼从来没有在洛雷托露过面。他们估计他已有十五岁,所以,“从他这方面看,已不存在什么问题。”

  唐娜·卡米拉认为,凭自己的良心应该跟小安娜的家里人把情况说清楚,不过,不能告诉孩子的父亲,这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于是,她给斐都斯塔的两个姑妈写了信。

  这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奥索雷斯家族的名声遭到了玷污!因为说到底,奥索雷斯家族就靠她传宗接代了,虽说她并不配。

  大妹唐娜·阿侬霞①便给堂卡洛斯写了一封信,因为情况非常紧急。在信中她没有将那桩丑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一来,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二来,将这样的丑事告诉孩子的父亲,也不十分妥当;三来,像她这样一位尚未结婚的老小姐(她已四十多岁)谈男女关系方面的细节更不成体统。她只在信中告诉堂卡洛斯,有必要将女儿带在自己身边;如果那女孩不和父亲生活在一起,很容易出事;不仅如此,奥索雷斯家族的名誉也可能遭到毁灭。然而,正如他在回信中说的那样,他那时还不能回国。

  ①即上文的阿侬霞辛。

  几年过去了,堂卡洛斯遇到大赦,回到西班牙,那时他已不像过去那样狂热了。唐娜·卡米拉和安娜已搬到马德里。堂卡洛斯和她们俩就住在那里,只是到了夏秋两季,他们才到洛雷托的别墅里居住。

  女教师企图对小安娜的童贞抹黑而散布的种种污蔑不实之词渐渐烟消云散,人们已忘记了那些无稽之谈。等安娜长到十四岁时,除了女教师本人、那个还在等待她的男人和斐都斯塔的两个姑妈外,已没有人再提那些恶毒的流言蜚语。然而,安娜自己却忘不了,总是牢记在心。开始时,由于唐娜·卡米拉对她不公正的地方不胜枚举,那种诽谤性的言论她好像也没有特别介意;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终于开始花费不少心力去探究这个对她的一生有着这么大的影响,而女教师后来又千方百计地加以掩饰的问题。她想弄清楚人们指责她的这桩罪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从女教师那不加隐瞒的淫乱生活中,小安娜也渐渐变得聪明起来,她慢慢地懂得什么是名誉,什么是丢脸。由于众人都说她在三叶草号船上过的那一夜是非常丢人的事,当时还不太懂事的她便认为自己真的犯了罪。若干年后,她长大了,不像过去那样无知了,终于看清事实真相。然而,那已是遥远的往事了,她似乎还隐隐地记得与科隆特雷斯那个男孩子的友情,但经过仔细回忆,她不再相信自己是人们说的那件事的罪魁祸首。后来,大伙儿都不去想那件事了,但她仍念念不忘。同时,她还将一时不明真相说了一些错话的人和那些有意诽谤她的人混同起来,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是不可信的。她认为,这个世道就是不公正的,因为上帝希望这样。她生怕人们对她的行为进行评头论足,说长道短,于是,便一改她的本性,平时少言寡语,竭力将自己的内心掩盖起来,即使心里有什么高兴的事儿也不笑出声来。以往她十分高傲,敢于和众人顶撞,现在却甘愿认输;在道德品质方面,盲目地、不加任何争辩地遵循着人们强加给她的规范。她本人虽不相信这些规范,但从来没有违反过。

  父亲从国外回来时,安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父亲很不喜欢她这种性格。

  早先不是有人说这女孩使奥索雷斯家族的声誉处于危险的境地了?可是,在他看来,情况正好相反,这姑娘非常腼腆,沉默寡言,小心谨慎得和她的年龄非常不相称。他后悔当初不该将女儿托付给这个假装正经的英国女人。在他看来,她那套教育方法不适合他们拉丁民族。他从国外回来后,已非常拉丁化了。幸好他已在家,可以纠正那种教育引起的不良后果。他辞退了唐娜·卡米拉,自己承担起对女儿的教育工作。在国外期间,堂卡洛斯越来越成为哲学家了,对政治却越来越不感兴趣。他认为,西班牙已疲惫不堪,无可救药了。此外,美国对欧洲虎视眈眈,恨不得一口将它吞下去。见到从美国运来的罐头肉,他感到忧心忡忡。

  “他们准备将我们吞食下去。我们大贫困了,一贫如洗;我们是一群只会晒太阳的可怜虫。”

  他本人确实成了穷人,而且越来越穷,但他将自己的贫困归咎于国家的衰败,民族缺乏活力和其他的乱七八糟的原因。幸好他还有一个书房,而且条件也改善了不少;另外,他还有一批新朋友。

  每天他和朋友们喝咖啡时,当着安娜的面讨论耶稣基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尊神灵。有人说他是民主的创始人,也有人说他象征太阳,他的信徒们是黄道上的各种星座。安娜总是设法在不惹怒父亲这个自由派人士的情况下离开他们。当她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的这些朋友都是一些夸夸其谈、胆大妄为、非常粗鲁的人时,心里非常伤心。她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的人,这更糟糕!她亲爱的父亲本来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他当年能制造火药、钟表、电报机,他什么东西都能制造。如今他夸夸其谈,非常狂热,竟然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在宗教事务方面懂得比他多的女儿。

  小安娜表面上逆来顺受,对日常生活和一般的人际关系中庸俗的东西,对世俗偏见、人世间的不公正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她这样做并不是她虚伪的表现,也不是她有意遮掩内心的高傲。不过,从这些表面现象人们确实很难判定姑娘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就像她童年时期沉浸在幻想中是为了逃避唐娜·卡米拉对她残酷的迫害一样,进入青少年时期后,她终日沉思默想,目的也是为了消除精神上的屈辱和痛苦。对世人的庸俗偏见她不会冒冒失失地出来唱反调,但她心底里是摒弃的。敌人比她强大,但她也有自己坚不可摧的堡垒。

  从来没有人教会她通过宗教来进行自我安慰。在唐娜·卡米拉看来,基督教就像地理学或缝纫、熨烫技艺一样,只是一门装饰门面的课程或是一门家政课程。她既没有对安娜讲过违背教义的话,也没有通过母亲的吻向她讲解基督如何慈祥。圣马利亚是耶稣的母亲,这是事实。可是,有一次安娜从田野里回来说,有人对她说,圣母在河里给圣婴洗尿布。唐娜·卡米拉听了,怒不可遏地嚷道:

  “胡说八道!是谁对这小丫头讲这些蠢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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