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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俾斯麦”抓紧钟绳,巨大的钟舌有力地撞击着金属大钟。

  空气在颤动,马车夫紧闭着双眼。塞莱多尼奥则摆出凝重的神情,仿佛置身于两西班牙里之外,聆听着那一声声沉重有力的钟声。在风的带动下,声波越过斐都斯塔上空,传向附近的山岭和远方一望无垠的绿色田野。

  秋天来临,草原恢复了生机,九月的最后几场秋雨后,牧草茁壮成长,到处一片葱绿。栗树园、橡树林和苹果园正从广阔的谷地向山腰延伸,那浓重的色调在草原和玉米地上显得异常醒目。在绿色的原野上,为数不多的麦田里小麦一片金黄。一座座白色的农舍和几间乡村别墅,散在山谷和山岭里,像一面面镜子一样反射着阳光。山下一片葱绿,到了山上绿色便渐渐消退,仿佛那山腰和山巅都让无形云朵的阴影遮住了似的。和山谷里的草木相比,山上的草木长得缺乏生气,品种也少,不少地方还裸露出暗红色的光秃秃的土地。山岭在西北方,南方是一马平川,一览无遗,直到远处才见到源脱的山影。在北方,远处的弓形地平线后,大海依稀可见。晴朗的天空中,一朵朵淡黄色的薄云像一艘艘船只一般在空中游七。月亮时隐时现,它常常在最轻薄的云朵间露脸。

  在市郊,土地经过不断耕耘、灌溉和施肥,变得很肥沃,作物品种繁多,谁也说不清土地上有多少种不同的作物。

  有人上楼来了。两个年轻人你看着我,我瞧着你,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是谁呢?

  “是切利巴吧?”塞莱多尼奥又生气又害怕地问道。

  “不会的,准是个神父,你没有听到斗篷擦地的声音吗?”

  “俾斯麦”说得对。斗篷擦地发出的懂懂声让他们听了立即停止交谈。斗篷出现了,正是堂费尔明·德·帕斯,他是圣天主教堂的讲经师,也是教区的法官①。马车夫吓得瑟瑟发抖,想道:

  ①由主教任命。

  “他是来揍我们的吧?”

  他没有理由挨揍,但这不能说明问题,因为马车夫无缘无故地遭到拳打脚踢已是家常便饭。在“俾斯麦”的眼中,所有权贵都会滥用权势,打人骂人,而堂费尔明是个最有权势的人物。他不想去讨论这种特权是不是合法。他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见到这些大人物就溜之大吉。在这些大人物中,有教堂的神职人员和警察。他一直遵循着这个原则,并竭力避免由于没有遵守这个原则而招来的麻烦。他自己如果是个大人物,比如是市长、教士、安装自来水管道的人、植物园的管理员、楼房的管理员或巡夜人等,总之,只要是稍微高人一等的人,他一定也会那么干的。就是说,他也会大打出手的。可惜,他“俾斯麦”只不过是个马车夫,因此,他心里明白,见了斐都斯塔的大人物,他还是退避三舍为妙。

  可是,这次他却无路可逃了。他要么跳出窗口,要么等待暴风雨的来临,因为楼梯口已被讲经师堵住了。“俾斯麦”别无选择,只好将身躯缩成一团,躲在吊在一根横梁上的沃伯大钟的后面,等着挨打了。

  塞莱多尼奥对讲经师的到来并不感到吃惊。他记得曾多次见到讲经师先生在下午祈祷前后走上塔楼。

  这位道貌岸然的老爷上塔楼来干什么呢?马车夫睁大眼瞧着侍僧,他的眼神里似乎含有这样的疑问。塞莱多尼奥心里明白,但他就是不说,只冷笑了一声。见他朋友急成那样,他反而高兴。

  刚才还自鸣得意的小侍僧突然变得低三下四,脸上也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塞莱多尼奥虽然只有十二三岁,却已学会根据需要随时改变他那张扁平脸上的表情的本领。他的眼睛很大,眼珠子呈栗色,混浊不清。每当这小子自以为是个神职人员时,便装模作样地骨碌碌地转动着双眼,模仿着他认识并有过接触的许许多多神父和善男信女的样子。

  然而,这么一来,他却不知不觉地流露出轻浮、恬不知耻的眼神,就像站在街边的娼妓,她们就凭这种眼神招揽顾客,以至连警察都不要求她们履行维护公共道德的义务。他嘴里的牙齿掉得稀稀拉拉,嘴巴一张大,更显出他眼神的轻浮和无耻。每当他露出低三下四的神情时,塞莱多尼奥这个原本还能说得过去的丑八怪就变成了令人作呕的怪物。

  就像他这个年龄的少女通过身体优美的曲线让人看到其性成熟一样,这个没有任何教职的侍僧,也让人从他身上看到他由于受到不良的教育,本性变得十分丑恶。他常常身穿沾满蜡烛油的法衣,学着主教的亲属堂阿纳克莱托那慢条斯理的样子(他认为这样才能显示自己的才能),他的动作和姿态就像兵营里的随军妓女那样厚颜无耻。关于这个情况,天主教堂里一个叫“公鸽”的俗职办事员早有察觉(根据此人的职业,也有人给了他一个“打狗人”的译名)。他没有将自己在塞莱多尼奥身上的这一发现向上司报告,他有自己的生活准则,凭这个准则,他在教堂做警卫和清洁工作,已体体面面地连续干了三十年。

  讲经师一到,塞莱多尼奥立即从窗台上跳下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垂首肃立。这个堂费尔明呀,刚才在街上时,从上往下看,像是一只甲虫。然而,眼下在这个低三下四的小侍僧面前,在那个惊慌失措的马车夫眼中,他竟是这么高大。塞莱多尼奥只有他腰部那么高。他见到眼前这个讲经师身穿一件打着对称褶子的光洁的法衣,这是一件秋季穿的由上等法兰绒制成的教士服,外面还披着一件打着许多褶子、袖口进行过装饰的丝绸斗篷。

  躲在沃伯大钟后面的“俾斯麦”只能见到讲经师的下半身,即使这样,他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讲经师多么神气啊!整个下半身一尘不染,一双脚洁白得像贵夫人的脚。他穿着一双紫红色的袜子,那样子颇像个红衣主教。鞋子是用上好的皮革制成的,做工考究,银质鞋扣闪闪发光,造型简单,却很雅致,与紫红色的袜子相配,显得更加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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