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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掘墓人手册(6)


  他曾经干过一件事,让大家都觉得他有点疯疯癫癫。人们很少谈论这事,但都把它叫做“杰西欧文斯①事件”:有天晚上,他把自己涂成了一个小黑炭,在镇上的体育场里跑了好几百米。

  不管鲁迪是不是有病,他都注定会成为莉赛尔最好的朋友。打在脸上的那个雪球当然就是他们持久友谊的开端。

  莉赛尔上学后不久就开始和斯丹纳一家交往了。鲁迪的妈妈芭芭拉要求鲁迪必须和这个女孩一起去上学,主要是因为她听说了那个雪球的事。鲁迪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他乐意和莉赛尔一块儿上学。他完全不是一个喜欢和女生保持距离的男孩子。相反,他非常喜欢女孩子,也包括莉赛尔(从那个雪球开始喜欢她的)。事实上,鲁迪斯丹纳是个讨女人喜欢的冒失鬼。每个人的孩提时代都会经过这样一段朦朦胧胧的时期。他是不会仅仅因为别人都害怕接触异性,所以自己也对女孩子产生恐惧感的,他可是个有主见的人。因此,鲁迪对与莉赛尔梅明格一起上学没有任何意见。

  在上学路上,他想向莉赛尔介绍镇上的一些标志性建筑,或者至少对这些建筑来个走马观花。在途中,他告诫弟弟妹妹闭嘴,可惜他的哥哥姐姐却用同样的话来教训他。他对一栋公寓二楼的一扇小窗户的介绍引起了莉赛尔的兴趣。

  “那是汤米穆勒的家。”他意识到莉赛尔没想起这个人,就说,“就是脸老是抽抽的那人。他五岁时,有一天天气冷得最厉害,他在市场里走丢了。过了三个小时他们才找到他,他都冻僵了,耳朵也冻得生疼。过了一段时间,他耳朵里面都感染化脓了,大夫给他动了三四回手术,弄坏了脸上的神经,所以他的脸老是抽抽。”莉赛尔插了一句:“他的球踢得太臭。” “是踢得最臭。” 接下来是迪勒太太在汉密尔街拐角处开的商店。

  迪勒太太的一个重要特征 她有一条金科玉律迪勒太太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目光犀利,眼神恶毒。她这副尊容会让那些想从她店里偷点东西的人彻底死心。她总是像个士兵一样守卫着商店,她说话时甚至呼吸都带着“万岁,希特勒”的冰冷味道,这些也对她的商店起着保护作用。商店本身就是冷冰冰的白色,没有一点人情味儿。与汉密尔街上的其他房子相比,它要显得更庄严一些,连挤在它旁边的小房子仿佛都受惠于它。迪勒太太主宰着这种严肃的气氛,把它作为唯一的免费服务提供给大家。她是为她的商店而生的,而她的商店又是为第三帝国①而生的。虽然不久就实行了配给制,她的商店却还能在私下出售某些外面难以买到的东西,然后她再把钱捐给纳粹党。在她常坐的坐位上方,挂着一个镶有元首照片的相框。要是你走进她的商店却没有喊“万岁,希特勒”,那她是不会为你服务的。鲁迪他们路过商店时,他提醒莉赛尔留神商店橱窗后面那双斜视着他们的刀枪不入的眼睛。

  “你经过这儿时要说‘万岁,希特勒’,”他严厉地警告她,“除非你想离得远远的。”等他们走过了商店,莉赛尔回头看时,那双可怕的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外面。

  转过街角,展现在眼前的是满地泥泞的慕尼黑大街(这是进出莫尔钦镇的主要通道)。

  大多数时候,街上都会有一群受训的士兵在行进。他们的军服笔挺,黑色皮靴在雪地里弄得肮脏不堪。他们脸上的神情十分专注。

  等这些士兵在视野里消失后,斯丹纳家的孩子们和莉赛尔又走过几家商店,还有宏伟的市政大厅。这座大厅后来会被拦腰炸断,成为一片废墟。有好几家被遗弃了的商店外面还贴着黄星①和反犹太人的标语。再往下走,就能看到蓝天下醒目的教堂了,教堂的屋顶是由许多瓦铺成的。整条街像是一根灰色的管道——潮湿的走道,人们弓着身子在寒风中走着,双脚在泥水里吧嗒吧嗒地踩着。

  忽然,鲁迪拉起莉赛尔冲到了前面。

  他敲了敲裁缝铺的窗户。

  要是莉赛尔认识招牌上的字,她就会知道这是鲁迪爸爸的铺子。裁缝铺还没有开门呢,但柜台后一个男人已经在忙着整理布料了。他抬起头来,朝他们挥挥手。

  “这是我爸爸。”鲁迪告诉她。他俩身边很快就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斯丹纳家的孩子们,孩子们要么朝爸爸挥挥手,要么送上一个飞吻,要么只是站在那儿,点头问好(通常大孩子才这样做)。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朝着离学校最近的标志性建筑物走去。

  最后一站 黄星之路没人想在这个地方停下来多瞅瞅,可每个人又忍不住要看上一眼。这条路形状如一条长长的断臂,路上有几处遍体鳞伤的房屋,门上还画着大卫之星②。大家都像躲麻风病人一样离这些房子远远的。至少,它们像是德国领土上被感染的伤口。

  “这是黄星之路。”鲁迪说。

  不远处,一些人在走动着。在蒙蒙细雨中,他们像幽灵一样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游荡,仿佛他们不是人,而只是些影子。

  “你们两个走快点。”科特(斯丹纳家的长子)在叫他们了,鲁迪和莉赛尔赶紧朝他快步走去。

  在学校,鲁迪在课间休息时常来找莉赛尔出去玩,他不在乎别的孩子起哄嘲笑莉赛尔的愚蠢。起初他来找她,过了一会儿,等莉赛尔不再垂头丧气的时候,他还会再来。不过,他这样做可不是没有目的。

  比有一个恨你的男孩更糟糕的是 有一个爱你的男孩四月末,他们放学以后,鲁迪和莉赛尔像往常一样站在汉密尔街上等着足球比赛开始。他们到得有点早,其他孩子还没有来呢。他们看到了满嘴脏话的普菲库斯。

  “瞧那儿。”鲁迪指着他说。

  普菲库斯的肖像画 他外表不俗,满头银发。

  他穿着件黑色的雨衣,咖啡色的裤子,破破烂烂的鞋子。

  他的嘴,那是怎样一张臭嘴啊。

  “嗨,普菲库斯!” 远处的身影一走近,鲁迪就开始吹口哨。

  老人立刻直起腰,开始恶言相加,这些脏话只有天才才能想得出来。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不过,即使他们记得,也从来没叫过。人们只叫他普菲库斯,是因为爱吹口哨的人都叫这名字,这就是“普菲库斯”这个词的意思。他老是喜欢吹一首叫《拉德茨基进行曲》的曲子,镇上所有的男孩子都会大叫着他的名字,也吹同样的曲子。这个时候,普菲库斯会改变平时的走路姿势(弯着腰,迈着大步,双手背在雨衣后面),直起身来准备骂人。接下来,他的破口大骂会打破所有宁静。

  这个时候,莉赛尔也和鲁迪一起嘲笑起普菲库斯来,就像条件反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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