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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读中学时,我在《无线电与试验》中第一次读到了有关磁录音的文章。那时候在日本甚至拥有电留声机的人都很少,这种留声机的唱片是用虫膝或者铝材制成的,质量粗糙,钢针发出难听的声音,而且很快就把唱片磨坏了。但是NHK,也就是日本广播协会,当时从德国引进了一台钢带录音机。这台机器的设计是崭新的,它用一条金属带作为录音媒体,它的保真度比我们家那台维克多牌电留声机高得多。也就在相同的时候,有报道说,东北大学的永井健三博士制造出一种钢丝录音机。我对录下自己的声音很感兴趣,决定自制一台钢丝录音机。实际上我对这种录音机一无所知,但我有年青人勇往直前的热情,我到外面去买了一些钢琴弦回来,就动手干了起来。第一个挑战,至少也是最严峻的挑战,就是设计和制造一个录音头。我搞了一整年,用各种各样的东西试了一次又一次,但是全都失败了。后来我总算弄懂了失败的原因,关键在于录音头的间隙,声音就是通过这个间隙以电信号的形式传输到钢丝上去的,这个间隙太宽了,所以信号都耗散掉了。我一点都不知道偏置电流的重要性,也不知道怎样产生偏置电流,而永井博士已经完满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当时我能够弄到手的书籍和杂志上都没有解释这个问题,而我自己的知识又少得可怜。就这样,仅凭知道一点基本原理和简单的实际方法,我硬是试了很久。失败了多次,我感到失望,自信心也受到挫伤,但是我并没有丧失勇气。

  初中的最后一年,我告诉父母亲和老师,我想参加第八高等学校(现在的名古屋大学——译者)的理科考试。当时在日本,中学课程的水平非常高,高等学校教的东西甚至包括了美国的大学一、二年级课程。我的决定使他们都感到震惊,因为虽然我的理科与数学成绩较好,但我的总体成绩却相当差。他们提醒我,要想进高等学校理科,必须通过一些课目的严格考试,而其中正好有几门是我所忽视的。我知道这一点,但我还是下定了决心。这样我就变成了一个浪人。在古代,如果一个武士没有家主或者失去了封地,就被称作浪人,而今天一个学生如果脱离常规、用额外的时间自已学习以应付毕业后的下一次考试也被冠以同样的称呼。一年中,我努力学习,比以往更加用功。我有家庭教师为我补习英语、高等数学、国语和古典汉语。一整年中,我没有搞别的,只是学习,最后终于如愿以偿。

  我很想说,那一年由于我的强化学习,我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但是实际上却并非如此。然而,我却出了另外一个风头,我成为我们学校以最低成绩排名考入第八高等学校理科的学生。以前还没有一个像我那样排在第一百八十名的学生考入过理科,而我的成功来自一整年的有效学习和坚定不移。其实我一直是坚定不移的。

  当然,高等学校也并不那么轻松,我发现甚至在理科课程中也有很多一点意思都没有的科目,例如材料学、植物学等等,我对它们不感兴趣。有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失败的边缘,但是自从进入三年级以后,我们就可以选择专业了,我选择了物理,这门课的分数我一向都是“A”。我热爱物理,并且崇拜我的老师。

  尽管我保持着乐观和热情,但是当时正是1940年,前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渺茫。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在欧洲,法国已经向德国军队投降,英国正受到德国空军的攻击,温斯顿。丘吉乐告诉他的人民,他们的已经没有什么别的指望了,只有“鲜血、苦难、眼泪和汗水。”日本正在走上灾难之路,虽然国内的报道总是说形势有利,新闻检查却十分严厉。作为学生,我们不太关心全球性的问题,甚至不太关心国内的政局,但是控制着整个国家的军方在1938年宣布了动员令。当我开始大学的学习时,日本已经占领了东亚的大部分版图。国内所有旧的政党都被解散。在美国和其它盟国的经济紧迫以及切断对日本提供原材料和石油的威胁下,日本政府为了自身的生存,为了继续控制被它强迫纳入所谓“大东亚共荣圈”的其它国家,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做出对美国作战的决定。历史正在写下重要的一页,但是我在那个时候只对物理学感兴趣。

  我最喜欢的高中老师之一,服部学顺先生待我非常好,对我的一生都有很大的影响。我的物理成绩不错,服部教授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知道我的志向,即使读完高中也会继续在这方面努力的。所以到了该我考虑读大学的时候,我去找他商量。我知道在大阪帝国大学物理系有一批有名的研究人员,例如八木秀次先生,他发明了八木天线,这对现代的雷达起着重要的作用。这个系里还有一名教授,他是磁控管的发明人,而正是有了磁控管,才有可能产生微波能量。

  有一天,服部教授告诉我说:“盛田,我有一个东京大学的同学,他现在也在大阪教书,这个人的名字叫浅田常三郎。他是应用物理领域中最杰出的科学家。如果你打算学这一行,你就应该去见见浅田教授。你不妨在放暑假时去拜访他,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下。”我立即表示同意,并且一到放假我就直奔大阪,去见浅田教授。

  我在走进他那杂乱的办公室的第一步时,就开始喜欢这位先生了。浅田教授身材不高,是个胖墩墩的人,他的眼睛炯炯有神,说着一口带鼻音的大阪话。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喜欢开玩笑,也喜欢听别人开玩笑,虽然他是个权威,但他并不摆出盛气凌人的教授派头。他这样的人在日本是很少有的,因为在日本教师受到极大的尊重,所以他们一般都有点趾高气昂。浅田教授看上去对地位的标志一点都不感兴趣。我们两人之间从一开始就将这些繁文缛节抛到了一边。正是因为遇到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决定了大阪才是我将要去学习的地方,而不是更加有名的东京或者京都大学。东京和京都大学里都有很好的物理系,还有全国有名的教授任教,但他们却更加学究气,更加古板。起码当时我是这样认为的。

  浅田教授带我在他的实验室里转了一圈,那天我们谈了许多。他对我进行了一次口头考试。他想知道我已经学会了什么,做过哪些试验,制作过什么,对什么感兴趣。然后他又告诉我,他的试验室正在进行什么样的工作,这些深深地吸引了我。浅田教授对待应用物理学非常认真,他正在做的工作中还包括光束电话传输,用的是高压水银灯。他可以显示如何用音频信号调制高强度的光束。我愿意与这位才华横溢、充满自信,而又平易近人、令人愉快的科学家一起学习。

  在现代物理学领域中,大阪帝国大学成了认真的学生和实验者们的圣地,它是全日本大学里最新的理科学系,所以它也具备最现代化的装置。另一方面,正因为这所大学是一所新的大学,所以它的教授和老师都是年青人,他们的思想活跃,不受陈规旧俗的约束。

  我的父亲对于我没有选学商业而去学理科感到失望,按照他的观点,即使我进了理科,也应该学农业化学,这个专业中有些课程与酿酒业还有点关系。但是我追求的却是理科中最基本的专业——物理学。我想知道事物的原理。他并不想改变我的主意,但是我敢肯定,他还是希望到时候我会担当起家里的角色,他相信物理学只是我的一种嗜好,其实有时甚至我自己也担心会是这样。

  当我进入大学时,战争已经开始了,浅田教授的实验室被迫承担海军的研究项目。我继续做我的试验,所以我总是逃课,以获得尽可能多的试验时间。我发现大部分的教授都不愿意讲课,因为他们所有的著作和论文都可以找到,而学生自己一看就可以知道他们将要讲些什么。我经常逃课,所以可以获得比别人更多的试验时间。浅田教授对我的帮助越来越大,不久后,我也可以帮他为海军做一些小事了,主要是电子学方面的事,因为这种工作比老的电路或是电气机械方面的事更接近纯物理。

  在大学里,浅田教授被公认为是应用物理学的专家,报界经常向他谘询一些科学方面的问题。最后,他开始撰写一个星期专栏,详细地叙述科学研究和技术上的最新动态,当然只限于不保密的内容。读者们给他写信,对他们自己在科学方面的想法征求教授的意见。专栏办得朝气蓬勃,深入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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