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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1969年9月,人类在月球上行走两个月之后,乔伊说服了她父亲和她母亲,终于离开了父母家,搬进了公寓。这是一个普通的三间半居室公寓。为了安慰一下她母亲,乔伊到纽约大学学习电影课程,只要她看来是在于一点“正经事,”她母亲就不至于找大多麻烦。

  她母亲担心乔伊吸毒;担心乔伊怀孕;担心乔伊堕胎;担心乔伊与某一个男孩子同居,担心乔伊和她的未来,当乔伊告诉她,艾维要同她男朋友结婚的消息后,她母亲感到非常不安。她的男朋友叫杰克·洛加,他是一个美国人与黎巴嫩人的后裔。乔伊从她母亲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她母亲担心乔伊会跟着艾维学,也许会同一个中国佬结婚,或甚至更差的人结婚。当然,她母亲从来也没有这样公开说过。

  艾维的母亲和继父已经分居,并向法院正式提出离婚。当艾维告诉乔伊,说她准备同杰克结婚时,乔伊问道:“他是否将是你的第一个丈夫?”

  艾维原来预计她至少要结三到四次婚。

  “不。”艾维说,“我跟他结婚是要跟他白头到老。我受不了那么多次离婚的折磨。”

  乔伊自己单独住的第一年也是六十年代的最后一年。这一年也使乔伊由被动变为主动,由破坏性转变为创造性。这一年,乔伊感到生活中充满了爱。

  乔伊实际上喜欢纽约大学。她的同学们都象她自己,而不象阿兹利学校的那些受到庇护的富人的孩子,他们反抗性强,不守规矩,并不幸福。她这些同学有来自富人家庭的,也有来自穷人家庭的和中产阶级家庭的。他们中间有黑人、白人,也有犹太人和新教徒。还有来自非洲国家的留学生。象乔伊一样,他们都是性发育过早,感情不成熟。象乔伊一样,他们都是生长在六十年代。对这样一个迅速转变的社会发出的相互矛盾的信息感到迷茫。

  这使乔伊感到,她的行为并不乖僻。她发现,其他人在正确认识自己和他们究竟想要什么的问题上也同样遇到了困难。他们被告知“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可是到了十五岁、十六岁,他们仍然还大小,因而不能知道他们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到了十六岁、十八岁,他们还都在探索着自己的个性。正是在这变更的年代,乔伊遇到了特里·巴斯。

  乔伊和特里都在同一电影班里学习。他们在一起研究电影历史,从无声电影到最新的影片。他们分析历史上伟大的人物:爱因斯但,威尔斯,肖邦和德·米勒;研究制片厂的发展过程:华纳兄弟影业公司,福克斯和帕拉芝特;研究战后现实主义:迪·希卡,弗尼米;研究五十年代的新潮和名导演的出现:特鲁福特,戈达德、布尼尔和安东尼奥尼;他们谈论现在,研究库罗沙瓦,波戈丹洛维奇和伯褒曼。

  电影就是他们的快乐,就是他们的感情。他们从《派登》到《爱情的故事》,从《飞机场》到《麻西》,什么电影都看了。他们认识到,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包括他们的好奇心、理想和志向都是受电影的影响而形成的。他们是接受来自于电影胶片反射到屏幕上的图像、印象和信息的第一代视觉观众。麦克努翰是他们的预言家和哲学家。根据他的理论,他们都是世界村的居民。

  他们分析了共同的热情,共同的公民感,他们很自然地发现,他们有着相似的过去。就象乔伊和她爸爸志同道合,而对她妈心怀不满一样,特里的母亲是他的同盟军,而他父亲则是他的敌人。他们发现,乔伊通过反抗来表达感情上的疏远,而特里则把感情隐藏起来。当他们发现各自的防御后面的真情,他们产生了相互的信任感,成为要好的朋友。当他们相互吐露得越来越多,当他们感到不用担心对方会背叛自己,当他们共同分享着秘密、屈辱和梦想的时候,很自然,他们也就成了情人。

  事情发生在1970年5月5日,也就是在肯塔基发生枪击事件后的第二天,纽约大学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个人安全受到威胁。就在美国四月三十日在柬埔寨采取行动后,在华盛顿广场公园爆发了游行示威,抗议美国入侵的请愿书由学生们和教职员工们传递着并签上了字,然后送到白宫交给尼克松总统。示威是平静和有秩序的。特种警察部队接受命令开进了公园,他们双臂交叉,挂着手枪站在那里。而发言人则在那里讲演,谴责美国入侵亚洲,请愿书传递着,签上字后又送回到组织者手中。当这一切结束后,抗议者渐渐散去,他们有的回到教室,有的到图书馆,有的则出去上咖啡馆。警察也悄悄地撤走,示威游行结束,而没发生任何事故。

  肯塔基外枪杀四名学生使全体学生都感到震惊。非常容易,非学容易地会想象到同样的事会发生在曼哈顿。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便衣警察的发痒的指头扳动扳机,一个经常侮辱别人留长发,对别人吼叫“法西斯猪”的便衣警察。

  当天晚上,礼堂举行了蜡烛悼念活动。全部学生和教师都参加了,每人手里都端着一支蜡烛。空啤酒瓶,盛冰淇淋的纸杯,弯曲的铁丝大衣架,装纸巾用的纸板卷以及瓷器茶几都被改造成了蜡烛台。在黑暗的礼堂中,只有成百上千的蜡烛火焰在闪烁春。学生会的主席做了关于平等、自由、真理和发表不同意见的权力的短暂、简单的讲话。当他讲话结束时,礼堂里沉默了一是。这是没有计划而一致的行动。因此,更具有力量。由于悲剧而团结在一起的人群静静地、缓缓地列队走出了礼堂。

  乔伊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不想独身一个人呆着。她在人群中发现了特里,他们一起朝第六大街的赫沃德咖啡馆走去。

  “被枪杀的也有可能是我们。”乔伊说完喝了一口咖啡。“那样我们现在就可能死了。如果我们去了肯塔基州,被枪杀的也许会是我们。”

  “我原想,他们最多会象在芝加哥所做的那样对待我们。我原想他们最多只会是用催泪弹驱赶人群。但现在如果你与他们有不同意见,他们就会杀了你。”

  “去年他们在月球上行走,”乔伊说,“而今年他们则在地球上杀人。我真不知道他们准备什么时间到月球上去杀人。我猜想,一旦他们准备在月球上杀人,他们会让我们从电视里观看的。”

  “记得《花的力量》吗?”特里问道,乔伊完全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问题。

  “还有《海特——阿希伯里》和做爱,而不是战争?”

  “最后一个好年头是一九六七年。”特里说,“当时人们还存有希望,至少我当时就有。”

  “我也有。我从来没想到希望会结束。还记得《不尽的夏天》吗?现在要记住这些都很困难了。”

  乔伊沉思了一会,想起那首《头戴鲜花走向旧金山》的歌。据说那应是宝瓶座时代的开端,遗憾的是,还没有真正开始就结束了。乔伊感到,她还没有经历完过去就已经失去了过去。这是她被骗走的另一件东西。

  “那就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特里说。“令人可笑的是象我们这么大年纪也怀念过去。我原想,只是当你老了以后才怀旧。”

  “我想等你老了以后,等待你的就是死。”乔伊说。

  “我已有两年没和任何人睡觉。”乔伊说。他们喝完了咖啡,在第八街上朝东走去。明亮的路灯说明现在没有危险。他们在沉默中走着,没有靠在一起。乔伊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连艾维也没告诉过。和她睡觉的最后一个男人就是巴巴多斯的滑水橇教练温什顿。自从那时以后,她对性交完全失去了兴趣。她认为这种关系只有欺诈,保证,而没有真正的赋予,就好象她小时候从电视商业广告中选订的低贱的塑料玩具一样,它们都很精致,包装讲究,看一眼就会给你以无穷的欢乐,但一玩就会散开。她原以为性交,就象一件新玩具,一件新衣服,一个新口红一样会改变她的生活,会使生活得更好,更有趣,更令人兴奋,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改变,就好象又一个保证没有得到实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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