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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都宾上尉买了一架钢琴(1)


  在名利场里,只有一种公共聚会可以让讽刺家和多情人手拉着手一同参加。那儿的形形色色最不调和,有些逗人发笑,有些却是招人伤心的。不管你是性格温柔、感情丰富的人,还是识破人情、愤世嫉俗的人,这地方都可以兼收并蓄,并不显得矛盾。在《泰晤士报》最后一页上面每天登载着一大排的广告,欢迎大家参加这种集会。乔治·罗平先生①去世以前,也曾经气度雍容的在会上做过主持人。我想凡是住在伦敦的人,大多数都见过这场面。有些人对于人生感慨很多,想起这种事情说不定会轮到自己头上,心上便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不由得有些害怕。到得那时候,汉默唐②先生受了第奥盖奈财产管理人的命令,或是各个债权人的委托,就把伊壁鸠鲁③生前的书籍、家具、金银器皿、衣服和上等好酒公开拍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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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乔治·罗平,当时大拍卖行的主人。
  ②拍卖的时候,每逢一件货物成交,拍卖人便把木槌子敲一下桌子。这里“汉默唐”(Hammerdown)就是敲槌子的意思。
  ③第奥盖奈(Diogenes,公元前412?—323)是希腊犬儒派哲学家,象征刻苦俭朴的人,因他行同乞丐,睡在木盆里,舍弃一切身外之物。伊壁鸠鲁(Epicurus,公元前342?—270)是希腊享乐派哲学家,此地代表生活奢华的阔人。


  哪怕是名利场上最自私的人,看着死去的朋友身后这样不体面,也忍不住要觉得难过和同情。大依芙斯勋爵的尸骨已经埋葬在他家的墓穴里,替他塑像的人在雕像底下刻了一篇句句真实的文章,颂扬他一生的德行,并且描写他的儿子怎么悲痛的情形。他儿子呢,却正在出卖父亲留下来的财产。凡是大依芙斯生前的座上客,走过从前常到的房子,怎么能够不生感叹呢?从前屋子里一到七点钟就灯烛通明,大门一敲就开,殷勤的听差们在楼梯的各个转角上伺候着,当你走上宽敞平坦的楼梯,他们一路传呼着你的名字,一直报到上面的宾客接待室。兴高采烈的大依芙斯老头儿就在那儿招待客人。他的朋友真多,他待客的时候气派也真大。在外面愁眉苦脸的,在他家里变得口角风趣了。在别处互相怨恨诋毁的,在他家里也你敬我爱的了。大依芙斯爱摆架子,可是他的饭菜那么好,客人们还有什么忍不下去的呢?也许他有点儿蠢,可是喝了他的好酒,谁还能嫌他语言无味呢?他俱乐部里许多朋友都在哀悼他。他们说:“咱们把他剩下的勃根第酒买几瓶来吧。价钱倒不必计较。”一个叫平却的说:“大依芙斯老头儿家里拍卖,我买了这小匣子。”说着,把匣子给大家传观了一下,还说:“这东西本来属于路易十五的不知哪个相好。你们瞧着可好看不好看?这小照真美呢!”接下来,大家都议论大依芙斯的儿子怎么滥吃滥用败家产的情形。

  唉!这屋子可真是改了样子了。大门前贴了许多广告,用大方块字写着准备拍卖的家具清单。楼上一个窗口外面挑着一小块地毯,就算旗招儿①。肮脏的台阶上懒懒的坐着六七个搬伕。大厅上挤满了穿戴得不干不净的人,到处把印好的卡片塞在来客手里,自告奋勇代客拍进货色。这些人相貌都像东方人。老太太们和外行的人都在楼上房间里,摸摸帐子,按按褥子,碰碰鸭绒被子,把抽屉乒乒乓乓的一开一关。爱翻新样儿的年轻主妇把幔子和穿衣镜等等一件件量过尺寸,看它们是否适合她的新房子。势利鬼往往喜欢吹牛,说他们在大依芙斯家里买了这个那个的,连着吹好几年也不嫌烦。在楼底下,汉默唐先生正坐在饭厅里的核桃木饭桌上,手里摇着象牙的槌子,耍着各种把戏抬价钱。他滔滔不绝的说话,热烈地夸赞货色,一会儿哀求,一会儿讲理,一会儿做出大失所望的样子。他叫着闹着,戴维兹先生懒洋洋的,他刺他一句;莫师先生不肯上前,他激他一下。他命令着,央告着,扯起嗓子大声嚷嚷。到最后,他的槌子像命运之神一样,啪的一声敲下去,就算成交;然后再拍卖底下一项。唉,大依芙斯,当日咱们围着大饭桌吃饭,桌子上铺着一尘不染的桌布饭巾,满台的金银器皿闪闪发亮,何曾想到菜肴里面还包括这么一个大呼小叫的拍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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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拍卖场外面惯常挂一块蓝白方块花纹的旗子。

  大拍卖已经快完了。早几天已经卖掉好些东西,像客厅里名工制造的精美的家具,家传的全套金银器皿,还有各色名贵的好酒。这些好酒的原主进货的时候不惜重价,而且对于酒味的好坏是有名的内行,因此邻近一带讲究喝酒的人说起他家的酒来没有不称赏的。咱们的老朋友,勒塞尔广场的约翰·奥斯本先生,知道它们的好处,这次使唤他的佣人头儿把好些最贵重的酒买了下来。刀叉器皿里面最得用的一小部分给市中心几个年轻的股票经纪人买去了。眼前出卖的都是些次要的货色。桌子上面的演说家正在把一张图画推荐给各位买客,一味的称扬它的好处。那天到的人很杂,也远不如前几天拥挤。

  汉默唐先生大声嚷道:“第三百六十九项。男人骑象的肖像。谁要买骑象的先生?白罗门,把画儿举起来,大家瞧瞧。”一个高个子、苍白脸、军人模样的人,本来静静的坐在桌子旁边,看见白罗门把这名贵的画儿举起来,忍不住嘻开嘴笑起来。“白罗门,把画儿给上尉瞧瞧。您肯出多少钱买这头大象哪,先生?”上尉窘得脸上发红,急忙转过脸去。

  “这件艺术品二十基尼有谁要买?十五基尼,五基尼,请各位自己开价钱吧。哪怕不连这头大象,单是这位先生就值五镑钱呢。”

  一位专门说笑话的买客接口道:“真奇怪,这头象倒没给他压倒。这位先生的个子可不小啊!”屋子里的人听了这话都嗤嗤的笑起来,因为画上那骑象的人是个大胖子。

  汉默唐先生道:“莫师先生,别把这画儿说的那么不值钱。请各位瞧瞧这件艺术品。瞧这头勇敢的大象姿势多么自然。骑在象背上的先生穿着黄布衣服,手里拿着枪,准备出去打猎。远远的有一棵无花果树,还有一座塔。这画儿上的风景,挺像咱们那有名儿的东方地区里头的一个地方——怪有趣的一个地方。出多少哪?先生们赶快啊,别叫我在这儿等一整天。”

  有一个人肯出五先令。军人模样的人听了回过头来,瞧瞧究竟是谁出了这么了不起的大价钱。他看见那人也是个军官,胳膊上还吊着个年轻女人。这一对男女仿佛觉得这件事情有趣之极,最后出了半基尼把画儿买下来。坐在桌子旁边的军官看见他们两个,似乎觉得十分诧异,而且比以前更窘了,把头低低的缩在领子里面,背过身来不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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