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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克劳莱小姐府上(1)


  约莫也在那个时候,派克街上来了一辆旅行马车,在一所舒服整齐的屋子前面停下来。车身上漆了斜方形的纹章;马车外面的后座上坐着一个女人,恼着脸儿,戴一块绿色面纱,头上一圈一圈的卷发;前面马车夫座位旁边是一个身材肥大的亲信佣人。原来这是咱们的朋友克劳莱小姐坐了马车从汉泊郡回家了。马车的窗户都关着;她的胖小狗,惯常总爱垂着舌头在窗口探头探脑,这一回却睡在那嗒丧脸儿的女人身上。马车一停,家里的佣人七手八脚从车身里搬出滚圆的一大团披肩。还有一位小姐,和这一堆衣服一路来的,也在旁边帮忙。这一堆衣服里面包着克劳莱小姐。大家把她抬到楼上躺下;卧房和床铺都已经好好的暖过,仿佛是准备迎接病人。当下派人去请了许多医生来。这些人看过病人,会商了一番,开了药方,便走了。克劳莱小姐的年轻伴儿在他们商量完毕之后,走来请示,然后把名医们开的消炎药拿去给病人吃。

  第二天,禁卫军里的克劳莱上尉从武士桥军营骑马赶来。他的黑马系在他害病的姑妈的大门前,尥着蹄子踢地上的草。这位慈爱的近亲害了病,上尉问候得真亲热。看来克劳莱小姐病得着实不轻。上尉发现她的贴身女佣人(那嗒丧脸儿的女人)比平常更加愁眉苦脸,那个给克劳莱小姐做伴的布立葛丝小姐也独自一个人在客堂里淌眼抹泪。布立葛丝小姐听见她的好朋友得了病,急忙赶回家来,指望到病榻旁边去出力伺候。克劳莱小姐害了多少回病,还不总是她,布立葛丝,一力看护的吗?这一回人家竟然不许她到克劳莱小姐的房里去,偏让一个陌路人给她吃药——乡下来的陌路人——一个可恶的某某小姐——克劳莱小姐的伴侣说到此地,泣不成声。她那受了摧残的感情又无可发泄,只好把手帕掩着红鼻子哭起来。

  罗登·克劳莱烦那嗒丧脸儿的女佣人进去通报一声,不久便见克劳莱小姐的新伴侣轻移细步从病房里走出来。他急忙迎上去,那位姑娘伸出小手来和他拉手,一面很轻蔑的对那不知所措的布立葛丝瞟了一眼。她招呼年轻的卫兵走出后客厅,把他领到楼下饭厅里去说话。这间饭厅曾经摆过多少大筵席,眼前却冷落得很。

  他们两个在里面谈了十分钟,想来总是议论楼上那病人的病情。谈完话之后,就听得客厅里的铃子喀啷啷的响起来。克劳莱小姐的亲信,鲍尔斯,那胖大身材的佣人头儿,立刻进去伺候(不瞒你说,他两人相会的当儿,大半的时候他都在钥匙洞口偷听)。上尉捻着胡子走到大门外,他那黑马还在干草堆里尥蹄子,街上一群孩子围着看得十分羡慕。他骑上马背,那马跳跃起来,把两只前蹄高高的提起,姿势非常优美。他带住马,两眼望着饭厅的窗口。那女孩子的身影儿在窗前一闪,转眼就不见了,想必她慈悲为怀,——又上楼去执行她那令人感动的职务了。

  这位姑娘是谁呢?当夜饭间里整整齐齐摆了两个人吃的饭菜,她和布立葛丝小姐一同坐下来吃晚饭。新看护不在病人跟前的当儿,孚金乘便走进女主人房间里,来来回回忙着服伺了一会。

  布立葛丝的感情受了激动,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一点儿肉也吃不下。那姑娘很细致的切好了鸡,向布立葛丝要些沙司和着吃。她的口齿那么清楚,把可怜的布立葛丝吓了一跳。那种美味的沙司就搁在她面前,她拿着勺子去舀,把碗盏敲得一片响。这么一来,她索性又回到本来歇斯底里的形景,眼泪扑簌簌的哭起来。

  那位姑娘对胖大身材的亲信鲍尔斯先生说道:“我看还是给布立葛丝小姐斟杯酒吧。”鲍尔斯依言斟了一杯。布立葛丝呆呆的抓起酒杯,喘着气,抽抽噎噎的把酒灌了下去,然后哼唧了一下,把盆子里的鸡肉翻来翻去搬弄着。

  那位姑娘很客气的说:“我看咱们还是自己伺候自己,不用费鲍尔斯先生的心了。鲍尔斯先生,我们要你帮忙的时候自会打铃叫你。”鲍尔斯只得下楼,把他手下的听差出气,无缘无故恶狠狠的咒骂了他一顿。

  那姑娘带些讽刺的口气,淡淡的说道:“布立葛丝小姐,何必这么伤心呢?”

  布立葛丝一阵悲痛,呜呜的哭道:“我最亲爱的朋友害了病,又不——不——不肯见我。”

  “她没有什么大病。亲爱的布立葛丝小姐,你请放心吧。她不过是吃得太多闹出来的病,并不是什么大事。她现在身上好的多了。过不了几时就会复原的。眼前虽然软弱些,不过是因为放了血,用了药的缘故,不久就会大好的。你尽管放心,再喝杯酒吧。”

  布立葛丝呜咽道:“她为什么不叫我去看她呢?唉,玛蒂尔达,玛蒂尔达,我二十三年来尽心待你,难道你就这样报答可怜的亚萝蓓拉吗?”

  那姑娘顽皮的微微一笑,说道:“别哭得太伤心,可怜的亚萝蓓拉。她说你伺候她不如我伺候的周到,所以不要你去。我自己并不喜欢一宵一宵的熬夜,巴不得让你做替工呢。”

  亚萝蓓拉说:“这多少年来,不就是我伺候那亲爱的人儿吗?到如今——”

  “到如今她宁可要别的人伺候了。病人总是这样由着性儿闹,咱们也只能顺着她点儿。她病好了以后我就要回去的。”

  亚萝蓓拉把鼻子凑着嗅盐瓶子猛吸了一口气,嚷嚷着说:

  “不会的!不会的!”

  那姑娘脾气和顺的叫人心里发毛。她说:“布立葛丝小姐,不会好呢还是不会走?得了吧,再过两个星期她就复原了。我也得回到女王的克劳莱,去教我的小学生,去瞧瞧她们的妈妈——她比咱们的朋友病得利害多了。亲爱的布立葛丝小姐,你不必妒忌我。我不过是个可怜的小姑娘,无倚无靠,也不会害人。我并不想在克劳莱小姐那儿讨好献勤,把你挤掉。我走了一个星期她准会把我忘掉。她跟你是多年的交情,到底不同些。给我点儿酒,亲爱的布立葛丝小姐,咱们交个朋友吧。我真需要朋友。”

  布立葛丝是个面软心慈的人,禁不住人家这么一求情,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能伸出手来和她拉手,可是心里想着她的玛蒂尔达喜新厌旧丢了她,愈加伤心。半点钟之后,饭吃完了,利蓓加·夏泼小姐(说出来,你要诧异了;我很巧妙的说了半天“那位姑娘”的事,原来是她),回到楼上病房里,摆出怪得人意儿的嘴脸,和颜悦色的把可怜的孚金请出去。

  “谢谢你,孚金姑娘,没有事了。你安排得真好。我用得着你的时候再打铃叫你吧。”孚金答道:“多谢您。”她走下楼来,一肚子妒火,又不好发作,憋得好不难受。

  她走过二楼楼梯转角的时候,客厅的门忽然开了。难道是她满肚子的怨气把门吹开了不成?不是的,原来是布立葛丝偷偷的开了门。她正在充防护。受了怠慢的孚金一路下楼,脚底下鞋子吱吱吜吜,手里拿着的汤碗汤匙叮叮当当,布立葛丝听得清楚着呢。

  孚金一进门,她就问道:“怎么样,孚金?怎么样,琴?”

  孚金摇头说道:“越来越糟糕,布小姐。”

  “她身子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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