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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您本来四点钟就可以回到家里了。”店主人说,没有转过头来。

  “算了!没有人在等我。”马弟雅思回答。

  店主人再也不说什么,只是继续注视渔船的行动——现在渔船把另一边船舷转了过来,船身和原来的方向垂直,船头对着港口。距离尽管远,漆在船身上的白色号码仍然看得清楚。

  马弟雅思离开食桌。他要在这儿逗留到明天,还有最后一个理由(他补充说):在离开本岛以前,他还想继续完成第一天晚上没有完成的挨户推销任务。他认为既然住了下来,就不愁没有时间,所以昨天根本没有做过什么事——或者几乎等于没有做过什么事——他依靠第三天来按照正常的做法完成最后一部分地区的访问。他对店主人解释他周游全岛的总的路线:大体上是一个8字形,市镇并不完全处在这个8字形的中心,只不过是上圈的西北角上一个点。上圈的顶上是“群马’梅呷。从这里起到港口——约等于他原来预定的路程的四分之一弱——就是他要再走一遍的一段路;不过这一次他要做得彻底,既不忽视任何房屋,也不错过任何支路。星期二那天由于时间紧迫,不在大路沿线的大部分小居民点他都没有去。到了后来,他还不得不任何地方都不停留,有些房屋他甚至过门不入,只凭自行车可能达到的速度飞快地向前冲。

  今天,他不需要租一辆自行车来走这么一小段路了:他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步行。不过,他认为最好是马上动身,不回到镇上来吃午饭。因此他请求店主人给他准备一些火腿夹面包,他先去取他的放手表的小箱子,过十分钟以后回来取面包。

  他在走廊里走着的时候,女房东从开着门的厨房里看见了他。她向他亲切地招呼了一声:“早上好,先生。”他马上看出来她没有什么特殊的话要对他说——也没有什么一般的话要对他说。她走到门边,他也停了下来;她问他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好;他有没有把百叶窗关起来——没有;刮着东风的时候,很少人敢把百叶窗整天开着……等等。

  走进房间,马上看见桌子底下并没有那只小箱子。他想起了今天早上他已经把它放在别的地方了。他开了那只大衣柜的门—— 用的是手指尖,因为柜门上既没有把手,也没有钥匙——拿了那只小箱子,再把柜门关上。这一次他从大门走出去,沿着大路走到市镇。雨点现在变得稀疏而微小,不是特别注意就看不出来。

  马弟雅思走进了“希望”咖啡店,拿起用黄纸包着的火腿夹面包放过短祆的左边衣袋,继续向小广场走去,脚下的铺石板被雨洗过以后都显出原来的颜色。

  五金店的柜窗里是空的:所有陈列在柜窗里的商品都拿走了。里面有一个穿灰色工作罩彩的汉子站在陈列柜台上面,面对着大街。他离地面一公尺,他的黑绒便鞋,他的袜子和被举起的臂膀扯起来的裤脚管,全部被阳光照耀着,显露得清清楚楚。他的两只手各拿着一大块破布;左手按在玻璃上,右手在玻璃上划着小圆圈。

  马弟雅思一转过商店的墙角,马上面对面地撞见一个年轻姑娘。他问过一旁,让她走过。可是那姑娘却停下来打量他,仿佛要和他说话,眼睛一连几次望着他的小箱子,又望着他的脸。

  “早上好,先生,”她终于说话了,“您就是那位出售手表的旅行推销员吧?”

  她是玛莉亚·勒杜克。她正要找马弟雅思,她甚至想到他的住所里去找他,因为她知道了他还住在岛上。她想买一只手表——一只牢固耐用的手表。

  马弟雅思认为不必跟她回到她的母亲家里去——她家在通向大灯塔的那条路上,是市镇边沿的最末一家——这样做会使他越出了目前要走的道路。他指给她看死者纪念碑的铁栏周围的铺五人行道:既然雨已停了,他们毫无问题可以在那里观看货色。他把小箱子平放在潮湿的石板上,打开了锁扣。

  他把头几块硬纸板递给年轻姑娘看过以后,把硬纸板一块一块地放在内箱盖上叠起来,同时对年轻姑娘谈起他们在黑岩村没有相遇,希望她会主动谈起她妹妹惨死的意外事件。可是年轻姑娘丝毫没有流露出想谈论这件事的意思,他不得不更直接地把问题引到那上面去。她打断了马弟雅思的客套话,只告诉他下葬的时间——星期五上午。从她说的话看来,很明显,她家里主张葬礼尽量从简,只邀请最近的亲属。接着她就马上回到买手表的问题上,仿佛她对死去的妹妹还怀着某种仇恨似的,她说时间不容许她拖延了。只花了几分钟她就选好了一只手表,而且提出了一个最好的成交办法:旅行推销员只要在吃饭的时候把手表放在咖啡店里,她也把表钱交给咖啡店,这样就行了。马弟雅思还没有把小箱子关好,玛莉亚·勒杜克已经走了。

  他从死者纪念碑的另一边看见电影广告牌上贴上了一张白纸,遮没了整个广告牌。香烟店主人恰好在这时候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小瓶和一支纤细的画笔。马弟雅思问他,昨天那张五彩的海报哪里去了;店主人回答说,那张海报和他同时收到的电影拷贝不一样,发行人弄错了。因此他不得不用墨水来写出下星期日上演的片名。马弟雅思走开去的时候,店主人已经开始工作,用硬朗的笔触写了一个很大的字母心。

  旅行推销员沿着市政厅右边的那条小路走,经过旧蓄水船坞的边沿,池里的水已经随着退潮完全流光——因为早已不能使用的水闸,历年来已经不能蓄水。池底的污泥也显然被清除掉了。

  然后他沿着要塞的高墙走着。以后的那段路又转向海岸,可是并没有到达海边,只是从左边绕道伸向海呷。

  马弟雅思很快就走到那通向救世主村的叉路口,比他预期的时间更早一点——这儿是他系统地到处兜售手表所到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他在那里只卖出了一只手表——那天的最后一只——不过他在那里已经访问过主要的住户,而且是热诚的、不太匆忙的访问,所以现在不必再到那里去碰运气了。

  因此他仍然沿着大路向相反的方向走,轻快地向着市镇走去。

  走了约五十公尺,他又看见右面大路边上那所孤零零的小房子,星期二他不屑去敲门访问,因为房子的样子很寒酸。其实这所房子也和岛上大部分的房子是同样的建筑物:只有楼下,两个方形的小窗夹着中间一扇低矮的门。

  他敲了敲门,左手提着小箱子在门外等着。门上新漆的油漆是模仿木头原来的纹理和凸凹漆的,简直可以乱真。在人脸那么高的地方,并排画着两个圆结,很像一副眼镜。旅行推销员用他的粗大的戒指又在门上敲了一次。

  他听见走廊上有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女人的脸——脸上毫无表情——既不欢迎,也不气恼;既不表示信任,也不表示不信任,甚至毫无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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