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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


  “谁担任总指挥?据说是吉克维泽指挥的,是吗?”

  “不是.是多姆尼奇同志指挥这支联合部队。”

  “你们的弹药很足吗?”

  “足得很!”

  “有多少大炮?”

  “大概有八门。”

  “你们这个团是从哪儿调来的?”

  “从卡缅斯克镇的几个村调来的。”

  “给你们说了往什么地方调吗?”

  这个哥萨克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回答了。葛利高里想了解了解霍皮奥尔人的情绪。

  “哥萨克们私下都谈论些什么?”

  “他们都说,不愿意来……”

  “你们团里的人知道我们为什么起义吗?”

  “打哪儿知道呀?”

  “那他们为什么不愿意来呢!”

  “你们也是哥萨克嘛!大伙都讨厌打仗。要知道,我们自从跟着红军出来——到现在日子也不短啦。”

  “你也许愿意在我们这儿服役吧?”

  哥萨克耸了耸窄肩膀。

  “您看着办吧!但是我不想干啦……”

  “那好,你走吧。我们放你回家去看老婆……大概想家了吧?”

  葛利高里眯缝起眼睛,看了看走出去的哥萨克的背影,把普罗霍尔叫来。他默不作声,抽了半天烟、然后走到窗口,背朝着普罗霍尔,坦然地命令说:“去告诉弟兄们,把刚才我审问过的那个家伙偷偷带到花园里干掉。我是不要红色的哥萨克俘虏的!”葛利高里歪斜的靴后跟一拧,猛地转过身来。“立刻就把他……去吧!”

  普罗霍尔去了。葛利高里站了片刻,折着窗日娇嫩的海棠花枝,然后匆匆走到台阶上。普罗霍尔正跟几个坐在仓房前面晒太阳的哥萨克小声说话。

  “你们把俘虏放走吧。叫人给他开一张通行证,”葛利高里看也没有看哥萨克们,说完就回到屋子里去,站在破镜子前面,困惑不解地摊了摊手。

  他自己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要走出去并命令放走俘虏一当他暗自嘲笑着,告诉那个俘虏“我们放你回去看老婆……走吧,”这句话的时候,曾有过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感到某种快意,因为自己知道.立刻就会把普罗霍尔唤来,命令在花园里于掉这个霍皮奥尔人。他对自己这种怜悯的感情,颇不以为然——除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怜悯,还会有什么别的感情侵人了自己的意识,使他放掉敌人呢?而与此同时却又感到心情愉快……这是怎么回事呢?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而且特别令人不解的是,昨天他还亲日对哥萨克们说:“庄稼佬是敌人,但是那些现在跟着红军走的哥萨克,更是双料的敌人!对俘虏的哥萨克,要像对付奸细一样,简单地审问一下:就三下五除二——迭上鬼门关。”

  怀着这种没有解决的、痛苦的矛盾,怀着察觉到自己所进行的事业是非正义的心清,葛利高里走出了他住的屋子。奇尔斯克团的团长——一个身材高大的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脸上布满模糊的给人留不下什么印象的细纹——和两个连长到他这里来了。

  “又有援军开来啦!”那位团长笑着报告说。“从纳波洛夫。亚布洛涅夫小河村、古森卡又来了三千骑兵,另外还有两连步兵。你打算怎么安排他们呀,潘苔莱维奇?”

  葛利高里带上从利哈乔夫那里缴获的毛瑟枪和漂亮的战地背包,走到院子里,太阳晒得暖洋洋的一天空像夏天一样高远、蔚蓝,白絮般的云堆,也像夏天一样,向南天涌去葛利高里把全体指挥官召集到胡同里来开会商量。来了大约有三十个人,零乱地坐在一片倒塌了的篱笆上,不知道是谁的烟荷包在人们手里传递着。

  “咱们要制定一个什么样的作战计划呀?用什么方法打掉把咱们认奇斯佳科夫卡赶出来的那几个团呢?咱们的进军方向又是哪里呢?”葛利高里顺便传达了库季诺大的命令,然后问。

  “他们用来对讨我们的人有多少?从俘虏嘴里问出来了吗?”一位连长沉默了一会,问。

  葛利高里把用来对付他们的几个团说了一遍,粗略地计算着敌人的枪支人马。哥萨克们都沉默不语。在会议上可不能不加考虑地胡说八道、格拉切大村的连长就这么想的,他说:“稍等一会儿,麦列霍夫!让我们想一想,要知道这可不是抡刀乱砍一顿的事情。不要出什么漏子才好。”

  第一个发言的还是他。

  葛利高里仔细地听了大家的发言。大多数人都认为,即使打得顺手,也不要走得太远,只打防御战。但是也有一个奇尔人热烈支持叛军总司令的命令,他说:“咱们不能老在这儿瞎转转。让麦列霍夫率领咱们到顿涅茨河去。你们这是怎么啦?胡涂了吗?咱们只有这么一小撮人,可是咱们要对付的却是整个的俄罗斯。咱们怎么对付得了呢?他们攻来——咱们就完啦!应当冲出去嘛!咱们的子弹虽然很少,但是可以弄到子弹的。应该搞一次袭击!请你们大家决定吧!”

  “可是把老百姓弄到哪儿去呢?把婆娘们。老头子和小孩子们弄到哪儿去呀?”

  “叫他们就留在这儿好了嘛!”

  “你的脑袋瓜儿很聪明,可惜装到傻瓜的脖子上啦!”

  在这以前坐在篱笆边上,喳喳地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春耕,谈论着如果要冲出包围圈去,家业怎么办的几位连长,在奇尔人说完以后,都哇啦哇啦叫嚷起来,会议立刻就变成像村民大会一样,嘈成一片,纳波洛夫村的一个上年纪的哥萨克嗓门最高,压下了众人,大声喊:“离开自己的篱笆,我们哪也不去!我头一个就领着我的连队回村子去!要打,就在自家门口打,我们不去救别人的命!”

  “你别对我大吵大嚷嘛!我只不过在说说自己的看法,可是你,就这么哇哇乱叫!”

  “有什么可说的啊!”

  “叫库季诺夫自个儿去顿涅茨河吧!”

  葛利高里等大家安静下来,对争论的问题说了几句有决定意义的话:“我们就坚守在这里!要是克拉斯诺库特斯克跟我们联合,我们也保卫它!我们哪里也不去。会就开到这里。都回连队去吧!立刻就回各自的阵地去。”

  过了半个钟头,当队队骑兵像不尽的滚滚巨流,沿街泻去,葛利高里心里充满了强烈的自豪感和喜悦:他有生以来还没有指挥过这么多的人马。但是心头除了这种虚荣的喜悦以外,同时又有另一番惶恐、辛酸的滋味袭来:自己能很好地统率这支人马吗?有足够的才智统率几千哥萨克吗?现在指挥的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连,而是一个师啊。他这样一个没有文化的哥萨克能掌握几千人的命运,担负起保护他们的神圣使命吗?“而巨主要的是——我率领着他们去反对什么人呢?反对人民……究竟谁是谁非呢?”

  葛利高里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目送着密集的、开过去的连队。那种令人陶醉的权力欲逐渐衰退了,在他眼里已黯然失色,只剩下了惶恐和痛苦,压得他沉重难忍,背也驼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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