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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一


  “得啦,别喊什么上帝啦!”老麦列霍夫回嘴说,一瘸一拐地躲开娘儿们的纠缠。“你男人到了我们那里也一定会拿的。你男人大概是政治委员吧?……别缠我啦!既然‘你的我的——都是上帝的’,那你就别废话啦,不要舍不得!”

  后来,又砸开衣箱子上的锁,在辎重兵的同情和默许!“,他挑选起比较新的裤子和制服来,拿到光亮地方仔细观看,用短粗的黑手指头去揉搓,然后捆在一起……

  在吃午饭以前他离开了。达丽亚抿上薄嘴唇,坐在一大堆包袱卜,马车装得满满的一车尾的东西上又装了一只浴室热水器,是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从洗澡间的炉灶上拆下来的,他刚刚拿到马车边,达丽亚就责备说:“爸爸,您连大粪都不放过!

  老头子大骂:“住口,胡涂娘们!我能把热水器给他们留下!将来你这个管家婆——也是个跟混账的葛利什卡一样混账!可我哪,热水器也不嫌弃。就是这么回事!……好啦,赶车走吧!撇什么嘴呀!”

  他对哭肿了眼睛、在他们身后关大门的女主人善意地劝慰说:“再见,小娘子!别生气。您还会置办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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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日子像一条链子……一环扣一环。行军、战斗。休息,炎热;雨。一阵阵马汗和马鞍上晒热的皮革的混合气味。由于经常处于紧张状态,人们血管里流的已经不是血,而是加热的水银,由于睡眠不足,脑袋简直比三英寸口径的炮弹还要重。葛利高里盼望休息一下,足足地睡上一觉,该有多好!然后就扶着犁把,沿着翻起的松软田垄走,吹着日哨赶牛,听着像喇叭似的仙鹤叫声,轻柔地从脸颊上拂去银色的晴丝,贪婪地闻着犁起的葡萄美酒般的秋天泥土的香味。

  可是现在他目睹的却是——一片被道路分割的庄稼地、大道卜走着一群群被剥得光光的、满脸尘土、像死尸一样黑的俘虏。连队在前进,马蹄踏烂了道路,铁马掌践踏着庄稼。村子里,贪财的家伙们在抢劫那些跟着红军走了的哥萨克的家属,鞭打他们的妻于和母亲,愁闷恼人的日于一天大地过去,从记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任何事情,即使是重大的事件,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目前战争中的日常生活甚至比上次战争都更加无聊,也许是因为各种酸甜苦辣的滋味早就尝过了吧。而且所有的参加过上次战争的人对这次战争都很蔑视:不论是战争的规模,投人的兵力,还是所受的损失——一切方面,跟打德国人的战争比起来,都像儿戏一样。只有凶恶的死神,仍旧像在普鲁士的战场上一样,全身高大地挺立着,吓得人们还得像畜生似的为保全性命而奔逃。

  “难道这能算是战争吗?只能说是类似战争而已。从前跟德国打仗时,德国人一开炮,几个团都能统统报销了。可是现在,连里刚有两个人受伤,就大叫:损失惨重!”上过前线的战士们都这样纷纷议论。

  可是这种儿戏的战争也使人烦恼。不满。疲劳和愤恨越积越深连队里的人们越来越坚决地说:“咱们把红军从顿河的上地上打出去就散伙!绝不到边界以外去、俄罗斯是俄罗斯,我们是我们。我们不在他们那里搞我们这一套。”

  整个秋天在菲洛诺沃附近进行着无精打采的战争。察里津是最重要的战略中心。白军和红军都把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投到那里去。而在北方战线上,双方势均力敌。红白双方都在积蓄力量,准备决一死战。哥萨克的骑兵比较多;他们利用这种优势协同作战,包抄红军的两翼,迂回到后方。哥萨克方面之所以占优势,只是因为他们的对手全是些从毗邻前线地区新征来的、政治上不坚定的红军部队。萨拉托夫人和坦波夫人都是成千上万地投降。但是当红军指挥部把工人团队、水兵队伍或者骑兵投人战斗时,战局就会出现平衡状态,于是战场上的主动权就重又不时易手,双方轮流赢得一些局部性的胜利。

  在这场战争中,葛利高里无动于衷地注视着战争的进程。他深信:到冬天战线就不复存在了;他了解哥萨克们都热望和平,战争根本不可能持续下去。团里有时候收到几份报纸。葛利高里憎恨地拿起用黄色包装纸印的顺河上游报》,迅速地读着前线消息,气得咬牙切齿。当他给哥萨克们朗读那些豪迈的、虚张声势的大话时,大家都好心肠地笑了起来:九月二十七日在菲洛诺沃方面的战斗互有胜负。二十六日夜,勇猛的维申斯克团从山下村把敌人驱逐出去,乘胜追击,直捣占基扬诺夫斯基村。俘获了大量的战利品和俘虏。红军残部仓皇退去,溃不成军。哥萨克士气高昂。顿河的勇士们正为夺取新的胜利奋战!

  “咱们抓住了多少俘虏,啊?大量的吗?哎呀,哎呀,这伙狗崽子们!统共捉了三十二个人!可是他们……哈哈哈……”米吉卡·科尔舒诺夫咧着露出白牙的嘴,用两只长手巴掌叉着腰,笑得前仰后合地说。

  哥萨克们也不相信“士官生们”在西伯利亚和库班的胜利消息。《顿河上游报》不要脸地。赤裸裸地撒谎,奥赫瓦特金是个长胳膊、身体健壮的哥萨克.他读完论述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叛乱的社论以后,就当着葛利高里的面说:“等他们镇压完了捷克人,然后就要全军向我们压来,就像对付捷克人那样——使我们血流成河……总而言之——那是俄罗斯呀!”最后吓人地下结论说:“这是开玩笑吗?”

  “别吓唬人啦!你这些昏话气得我肚子都疼啦。”普罗霍尔·济科夫挥手说。

  而葛利高里卷着烟,暗自幸灾乐祸地想:“说得对!”

  这天晚上,他弯着背,解开被太阳晒得褪了色的、缝着保护色肩章的衬衣领子,在桌边坐了很久。太阳晒黑的脸上表情严肃,病态的虚胖把脸上的皱窝和突出的颧骨的尖角都拉平了。他来回扭动着筋肉发达的脖于,若有所思地持着被太阳晒得发红的卷曲的胡子尖,近年来变得冷酷的凶狠的眼睛凝视着一点。他苦恼地、不习惯地冥思苦想着,直到躺下睡觉的时候,才仿佛在回答一个共同的问题,自言自语说:“没有地方躲呀!”

  他整夜都没有睡,不时出去查看马匹,在像绸缎子一样籁籁作响的漆黑、寂静的秋夜军,在台阶上站了很久。

  看来,照耀着葛利高里诞生的那颗小宿命星还在颤抖地闪着微光;显然,它还没有熟到落下来,用陨落的冷光划破长空的程度。一个秋季,葛利高里的坐骑被打死了二匹,军大衣上打了五个窟窿。死神好像总在跟这个哥萨克开玩笑,屡次用乌黑的翅膀逗弄他。有一天,一颗子弹把马刀柄上的铜头打穿,刀柄上的穗带就像被咬断了似地落在马蹄边。

  “一定是有个什么人在竭诚地为你祈祷,葛利高里,”米吉卡·科尔舒诺夫对他说,而且对于葛利高里脸上那种不愉快的笑容感到十分惊讶。

  战线移到铁路那面去了。辎重车每天部运来许多缠着铁蒺黎的轴卷。电报每天往前线传送这样的消息:

  协约国军队近日开到。在援军到来前,必须坚守住顿河地区边界,不惜任何代阶遏止红军的进攻。

  大批征来的民夫用破冰的铁杆开凿冰冻的土地,挖掘战壕,围绕着战壕架设铁蒺黎。夜里,等哥萨克们离开战壕,跑到居民家里去烤火取暖的时候,红军侦察兵就来到战壕边,铲平修筑的防御工事,把致哥萨克的号召书挂在生锈的铁蒺黎尖上。哥萨克们贪婪地读着这些传单,就像读家书一样一;事情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再继续打下去是毫无意义的。严寒袭来,天气变化无常:有时大雪纷飞,有时又转暖,雪水横流。在战壕里呆一个钟头都受不了。哥萨克们冷得要死,手脚都冻坏了。步兵和侦察兵部队中,有许多人连皮靴子都没有。有些人到前线来的时候,就像去打扫牲口棚似的——只穿着便鞋和单薄的灯笼裤。他们都不信快约国会来帮忙。“他们是骑着甲虫来的!”有一天,安德留什卡·舒林伤心地说。有时遇上红军侦察队,哥萨克们听到他们大声喊话:“暖!基督教的信徒们!你们开着坦克向我们冲!而我们却坐着爬犁来看望你们!快把鞋后跟上抹上油,——我们马上就要来做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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