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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西天乌云密布。夜幕低垂。远处,顿河沿岸一带,电光闪闪,橙黄色的闪电像只受了重伤在垂死挣扎的大鸟颤抖的翅膀。那里的天边,从乌云下透出夕阳的余晖。草原像只巨大的酒杯,斟满了寂静,在沟壑的皱褶里还隐藏着忧郁的白昼的回光。这天的黄昏景色不知怎么的.给人以秋天的凄凉感觉。就连那还没有开过花的野草也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腐烂气息。

  波乔尔科夫一面走着,一面闻着各种潮湿的草香气味。他偶尔停下来,刮下沾在鞋后跟上的污泥然后又挺直身子,艰难、疲倦地移动着他那笨重的身躯,敞着的皮上衣全淋透了。

  到达波利亚科沃——纳戈林斯克乡的卡拉什尼科夫村的时候,已是深夜。机枪队的哥萨克离开大车,分散到各家各户去住宿。心神不安的波乔尔科夫命令设置步哨,但是哥萨克们很不情愿地集合起来去值勤。有三个居然拒绝去集合。

  “交同志审判会审判他们!不服从战斗命令者——枪毙!”克里沃什雷科夫火冒三丈,生气地说。

  提心吊胆的波乔尔科夫痛苦地挥了一下手,说道:“长途跋涉,把队伍拖垮了。他们是不会进行抵抗的。咱们完啦,米沙特卡!……”

  拉古京最后总算集合了几个人,派到村外去巡逻。

  “可别睡觉,弟兄们!否则,咱们就要束手就擒啦!”波乔尔科夫在巡视各家时,嘱咐那些特别接近他的哥萨克说。

  他整整在桌边坐了一夜,用手托着脑袋,沉重、嘶哑地喘息着。黎明前,他把大脑袋趴在桌子上,稍稍打了一个盹儿,但是罗伯特·弗拉申布鲁德尔从隔壁院子里走过来,立刻把他喊醒。开始准备出发。天已经亮了。波乔尔科夫从屋子里走出来。在门廊里遇到了刚挤完牛奶回来的女主人。

  “山岗上有马队在跑。”她冷冷地说。

  “在哪儿?”

  “就在村于外边。”

  波乔尔科夫跑到院子里一看:村子上空和像篱笆似的柳树梢头笼罩着白茫茫的晨雾,雾幕外,可以看到一队队人数众多的哥萨克队伍一他们在频繁调动,有的是小跑,有的在像兔子似的大跑,对村庄进行包围,并在不断地缩小包围圈。

  很快,机枪队的哥萨克开始往波乔尔科夫宿营的这个院子,往他坐的那辆装有机枪的马车跟前跑来。

  身体结实、额发很长的米吉林斯克镇的哥萨克瓦西里·米罗什尼科夫跑来了。他把波乔尔科夫叫到一旁,低下头说:“是这么回事儿,波乔尔科夫同志……他们刚刚派代表来,”他朝山岗那边挥了挥手,“他们叫我转告你,要咱们立刻放下武器,投降。不然,他们就要进攻啦。”

  “你!……狗崽子!……你对我说的什么话!”波乔尔科夫一把抓住米罗什尼科夫的军大衣领子,把他从自己身边推开,便朝装有机枪的马车奔去;抓起步枪的枪筒子,沙哑、粗暴地对哥萨克们喊道:“投降吗?……跟反革命分子有什么话好说?咱们要跟他们拼!跟我来!成散兵线!”

  大家从院子里跑出去。一窝蜂似地向村边跑去。五人委员会的成员姆雷欣在村头人家的院落边追上了气喘吁吁的波乔尔科夫。

  “真是罪孽啊,波乔尔科夫!跟自家弟兄我们也要流血、厮杀吗?算了吧!我们完全可以和平解决嘛!”

  波乔尔科夫看到队伍里只有一小部分人跟着他走,清醒的理智使他考虑到打起来一定要失败,便默默地把步枪大栓退掉,无精打采地挥了一下制帽,说道:“算啦,弟兄们!回去——回村子去……”

  大家都回来了。把队伍全都集合在三个毗连的院子里。不久哥萨克们就进了村于。一队有四十个骑兵的队伍从山岗上开下来。

  波乔尔科夫应米柳京斯克几个老头子的邀请,到村外去谈判投降的条件。敌人包围村庄的主力并没有撤出阵地。本丘克在半路上追上了波乔尔科夫,拦住他说:“我们要投降啦?”

  “敌我力量悬殊……怎么?……哼,有什么办法呢!”

  “你想找死啊?”本丘克气得浑身直哆嗦。

  他根本没有理会那些陪伴波乔尔科夫的老头子们,用高亢的、不成声的哑嗓子喊道:“告诉他们,我们不交出武器!……”他猛地一转身.挥舞着紧攥在手里的手枪,走了回去。

  回来以后,他试图劝说哥萨克突围,且战且走,冲向铁路线,但是大多数哥萨克的情绪是希望和平的。有些人扭过脸去,不理睬他,另一些人却敌对地声明说:“你去打吧,阿尼卡,我们决不跟亲弟兄打仗!”

  “我们就是没有武器,也信得过他们。”

  “马上就要过复活节啦——我们却要去流血吗?”

  本丘克走¥帕己坐的那辆停在仓房附近的大车跟前,把军大衣扔到车底下,躺在上面,手里紧握住有凸纹的手枪柄。起初他想逃跑,但是他厌恶偷偷开小差的行径,于是他下意识地挥了一下手,决定等波乔尔科夫回来再说。

  波乔尔科夫过了三个钟头才回来。一大群陌生的哥萨克跟着他一起涌进了村子。有几个人骑在马上,还有些人牵着马走,其余的都是徒步,紧围着波乔尔科夫和斯皮里多诺夫上尉,——他是波乔尔科夫原在炮兵连的同事,现在却是追捕波乔尔科夫特遣队的杂凑队伍的指挥官。波乔尔科夫高高地昂着脑袋,直挺挺地、费力地走着,好像喝多了酒的人。斯皮里多诺夫面带狡猾的微笑,在对他说些什么。一个骑马的哥萨克跟在他身后,胸前紧抱着一根胡乱刨了一下的木杆,上面挂着大白旗。

  特遣队车辆停集的街道上和院子里已经挤满了新到的哥萨克_立刻就喧声大作。新到的哥萨克有许多跟波乔尔科夫队伍里的哥萨克是旧同事,高兴的喊声和哄笑响成一片:“喂,老伙计_哪一阵风把你刮来啦?”

  “噢,你好啊,好啊,普罗霍尔!”

  “托福托福。”

  “我们差一点儿没跟你干起来。还记得,咱们在利沃夫城下追歼奥地利人的事儿吗?”

  “亲家公,丹尼洛!亲家公,耶稣复活啦!”

  “真的复活啦!”响起一阵响亮的亲嘴的吧咂声:两个哥萨克捋着胡子,你看着我,我瞅着你,互相拍着肩膀,笑着。

  旁边又是另一种谈话:“我们还没有开斋呢……”

  “要知道你们是布尔什维克呀,你们还开什么斋呀?”

  “哎呀,看你说的,布尔什维克归布尔什维克,可我们也还信仰上帝呀。”

  “呵!你就胡扯吧。”

  “我说的实话!”

  “那你戴十字架吗?”

  “你看,这不是嘛。”于是大脸盘、身体强健的赤卫军哥萨克,翘起嘴唇,解开军便服的领子,把一个挂在红铜色毛烘烘的胸膛上发绿的铜十字架拿了出来。

  追捕“叛徒波乔尔科夫”队伍里的那些手里拿着叉子和斧头的老头子,都惊讶地交换着眼色,说道:“可人们都说,你们好像不信耶稣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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