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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过了几分钟,火车头牵动了车厢,缓冲器叮当乱响,由于火车晃动失去平衡的马匹在不断倒动蹄子。列车驰过水塔,驰过稀疏的灯光映照着的窗户和路基外面的黑乎乎的桦树丛。哥萨克们喂过马以后就睡去了,偶尔有人精神振奋起来,靠在半开着的车门口抽烟,凝视着茫茫无际的夜空,想着自己的心事。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躺在科罗廖夫旁边,从门缝里望着滑过的星空。在过去的这一天中,他经过周密考虑,毅然决定,要尽一切努力,阻止连队继续向彼得格勒前进;他躺在那里,考虑着用什么法子可以使哥萨克们拥护自己的决定,怎样来影响他们。

  还是在科尔尼洛夫发表宣言以前,他已经清楚地认识到,哥萨克和科尔尼洛夫走的不是一条道路,也感觉到克伦斯基是不值得保护的;他绞尽脑汁,决定:不使连队逼近彼得格勒,而且要是非得动武不可,那就跟科尔尼洛夫打,但是也不拥护克伦斯基,不拥护他的政权,而是要拥护克伦斯基垮台以后产生的那个政权。克伦斯基垮台后,定会产生一个盼望已久的、真正的人民自己的政权——这一点他是深信无疑的。还在夏天的时候,他曾经到过彼得格勒士兵委员会的执行委员会军事部,是因连队与连长发生了冲突,特别派他到那里去请示的;他看了执行委员会的工作,和几位布尔什维克同志谈过话以后,他想:“要用我们工人的肉使这个骨头架子壮大起来,——这将成为真正的政权!伊万,就是死你也要紧跟着它走,就像婴儿咬住母亲的奶头不放一样!”

  这一夜,他躺在马衣上、比往常更多地想起了那个从未像现在这样深深热爱的人,想到自己在他的指导下摸索走过的艰难的生活道路,他一面想着明天要对哥萨克们说的话,一面想起了施托克曼有关哥萨克生活的谈话,他经常重复这些话,就像深深地钉钉子一样,说道:“哥萨克本质上是非常保守的、当你要劝说哥萨克相信布尔什维克思想是公正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要小心行事,深思熟虑,要善于适应环境、起初,他们可能对你有成见,就像你和米什卡·科舍沃伊当初对待我那样,但是你不要因此泄气。你要顽强地于下去,——最后咱们一定会成功。”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盘算着在说服哥萨克不要跟科尔尼洛夫走的时候,他会遭到各方面的某些责难,但是第二天早晨,当他在自己的车厢里小心翼翼地谈起,应该要求重返前线,不要到彼得格勒去跟自己人打仗时,哥萨克都高兴地赞同他的意见,而且都下定决心,拒绝继续往彼得格勒进发。扎哈尔·科罗廖夫和车尔尼绍夫斯克镇的哥萨克图里林,成了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最亲密的同谋者。他们整天都在各个车厢里窜,分别跟哥萨克们谈话,黄昏时分,当列车在一个小站上渐渐减速,慢下来的时候,第三排的下士普舍尼奇尼科夫跑到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所在的车厢里来。

  “在前面的第一个车站连队就下车!”他激动地对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喊叫。“如果你不知道哥萨克想干什么,你还算个什么委员会的主席呀?不要再把我们当傻瓜啦!我们不往前走啦!……军官老爷们在往我们脖子上套绞索,可是你既不吹笛,也不吹哨。我们是为了这个选你当主席的吗?哼,你笑什么呀?”

  “早就应该这样,”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笑着说。

  在小站上他头一个从车上跳下来,图里林陪同他去找站长。

  “我们的列车不要再往前开了,我们要在这儿下车啦。”

  “这是怎么回事呀?”站长惊慌失措地问道。“我有命令……有路签……”

  “住口!”图里林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找到了车站职工委员会,向主席,一个身体壮实、棕红色头发的报务员,说明了情况,过了几分钟,火车司机高高兴兴地把兵车开到一条死道岔上去。

  哥萨克们急忙搭上跳板,开始从车上往下牵马。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劈开两条长腿,在机车旁边,擦着满面含笑的、黝黑的脸上的汗。连长脸色苍白地跑到他面前来。

  “你这是干什么?……你知道,这要……”

  “我知道!”!“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打断了他的话。”大尉阁下,请你不要叫嚷。“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翕动着鼻翅,清清楚楚地说道,”你叫嚷得够多啦,小伙子!现在请你靠边站。就是这么回事!”

  “最高统帅科尔尼洛夫……”大尉紫涨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但是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看着自己那两只深深踏进松软的沙土里去的大靴子,轻松地挥了一下手,说道:“你把他挂在脖子上当十字章吧,他对我们毫无用处。”

  大尉用靴子后跟转了一下身,往自己的车厢跑去。

  过了一个钟头,连队已经没有一个军官,但是以战斗队形开出车站,朝西南方向开去。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担负起连队的指挥任务,他和他的助手,身材矮小的图里林,在最前面的一个排里,和机枪手们并排走着。

  连队靠一张从原先的连长手里缴来的地图,困难地确定方向,来到戈列洛耶村,就在这里宿营。大家决定回前线去,如果有人企图拦截,就进行战斗。

  哥萨克把马腿拴起来,派好守卫。岗哨以后,都躺下睡了。没有燃起黄火。可以感觉到,大多数人都情绪不佳,没有像往常那样说笑就躺下去了,互相隐瞒着自己的心事。

  “如果他们后悔了,跑回去自首,可怎么办呢?”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在军大衣下面躺舒服,有点担心地想。

  图里林好像听到了他的思想似的,走了过来。

  “你睡了吗,伊万?”

  “还没有。”

  图里林在他的脚边坐下,烟卷吸得直冒火星,悄悄说道:“哥萨克们的心里可都是乱腾腾的……他们淘完了气,现在害怕啦。乱子咱们是惹出来啦……尽管不太大,你是怎么想的?”

  “到时候就会清楚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冷静地回答说。“你是不是也害怕啦?”

  图里林搔着军帽下的后脑勺,苦笑道:“说实话,我是有点儿怕……开头干的时候——一点也不怕.可是现在却有点儿心慌意乱了。”

  “你的胆儿也太小啦。”

  “伊万,要知道——他们的力量还很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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