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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特别连排成稀疏的散兵线前进。它的左翼和切尔诺亚尔斯基团的右翼相接。刚推进到能看见战壕顶脊的地方,德国人就以猛烈的火力进行反击。连队跳跃式前进,没有喊杀声;一会儿卧倒,倒空步枪的枪膛,装好子弹,又爬起来往前冲一阵。最后,卧倒在距战壕五十步的地方,就再也前进不了。敌人的炮火压得他们只能不抬头进行射击。德国人在整个阵地前沿都布满了带铁丝网的鹿角。阿丰卡·奥泽罗夫扔出两个手榴弹,手榴弹在铁丝网边跳了一下,爆炸了。他刚一抬身,想扔第三个,这时一颗子弹打进他的左肩下,从屁股旁边穿了出来。卧倒在离他不远的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看见,阿丰卡·奥泽罗夫轻轻地蜷了蜷腿就再也不动了。普罗霍尔·沙米利——独臂的阿廖什卡的弟弟——也被打死了;第三个倒下去的是前任村长马内茨科夫;子弹立刻又打中了沙米利家的邻居,留着一圈头发的瘸子——叶夫兰季·加里宁。

  半个钟头的工夫,第二排就牺牲了八个人、大尉——连长和两个排长都阵亡了,连队失去了指挥,就向后爬去。一直爬到炮火打不到的地方,哥萨克们才停了下来,聚在一起——人少了一半。切尔诺亚尔斯基团的士兵也退下来了。第一营的损失更为惨重,但是团部不顾这一切,又传下命令:“立即恢复冲锋,务必把敌人逐出第一道战壕。这次全线反攻的胜利,对成功地恢复最初的战场形势,具有重大的意义。”

  连队分散成稀疏的散兵线,又开始进攻了。在德国人的歼灭性炮火打击下,又在离战壕一百多步远的地方卧倒了。队伍的人数又在不断地减少,被死亡的恐怖吓得发疯的人们拼命往地里钻,躺在那里,脑袋也不抬,一动也不动。

  黄昏以前,切尔诺亚尔斯基团的那半个连动摇了,爬起来就往回跑。“咱们被包围啦!”的喊声传到了哥萨克们的耳边。哥萨克也爬起来,撞断灌木,丢下枪枝,连爬带滚,向后退去。逃到安全地带以后,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就倒在一棵被炮弹炸断的松树底下,缓了缓气,立即就看到了朝他走来的加夫里尔·利霍维多夫。他像醉汉似的脚步乱踏,两眼看着地面,一只手好像在空中捉什么东西,另一只手仿佛在拂去脸上看不见的蛛网。他的步枪和马刀全不见了,汗湿的棕色头发直垂在眼前。他绕过一片空地,走到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跟前,停下来,用歪斜、恍惚不定的目光看着地面。他的膝盖轻轻地抖动着,腿弯了下去,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觉得,利霍维多夫蹲下去的样子好像是为了要飞起来似的。

  “是啊……你知道,怎么能……”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刚开口想说什么,只见利霍维多夫的脸抽搐起来。

  “你住嘴!”利霍维多夫叫道,然后蹲了下去,扎煞着手指头,惊骇地四面张望着。“你听着!我来唱支歌,神鸟飞到猫头鹰跟前,说:

  你说说,亲爱的猎头鹰,

  你说说,库普列亚诺夫娜,

  谁比你的官大,谁比你的官高?

  老鹰是国王.

  老鹞是少校,

  老雕是大尉,

  山鸽是乌拉尔的哥萨克,

  家鸽是近卫军,

  斑鸠是常备兵。

  白头翁是加尔梅克人,

  寒鸦是少女,

  喜鹊是贵妇人,

  灰脖鸭是步兵,

  鸿雁是摩尔达维亚女人……”

  “你等等!”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脸色苍白,请求说。“利霍维多夫,你这是怎么啦?……病了吗?啊?”

  “别打岔儿!”利霍维多夫的脸都涨紫了,努着发青的嘴唇,傻笑着,仍然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朗诵调于继续唱道:

  鸿雁是摩尔达维亚女人,

  野雁是傻瓜,

  天鹅是捣蛋鬼,

  白嘴鸦是炮队,

  黑老鹤是巫师……

  鱼鹰是提琴手……

  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跳起来,说:“咱们走吧,咱们到自己人那儿去吧,不然的话,德国人会把咱们捉去的!你听见了吗?”

  利霍维多夫挣脱手,嘴唇上挂着冒热气的唾沫,急急忙忙地继续唱道:

  夜莺是音乐家,

  燕子是巨人,

  仙鹤是光肚汉,

  翠鸟是税吏,

  麻雀是十人长……

  歌声突然中断了一下,但又沙哑地拖着长声唱起来,从他那呲着牙的嘴里迸出的已经不是歌声,而是越来越刺耳的狼嗥了。尖利的犬牙上沾满了珍珠似的唾沫珠一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恐怖地看着不久前的好伙伴发疯的斜眼,看着他那头发紧贴在头皮上的脑袋和像蜡塑的耳朵。利霍维多夫已经是在愤怒地吼叫:

  军号奏起光荣的凯歌,

  我们渡过了多瑙河。

  土耳其的苏丹已经战败,

  基督的信徒被解放出来。

  我们像蝗虫一样,

  飞过山岗。

  所有的顿河哥萨克,

  都端着别旦式步抢。

  我们要把你们这些小火鸡,

  个个都剥得精光。

  把你们的孩子,

  全当俘虏带回家乡。

  “马丁!马丁,到我这儿来!”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一看到马丁·沙米利正一瘸一拐地从林间空地上走来,就大声喊起来。

  马丁拄着步枪走过来。

  “快帮我把他领走。你看见了吗?”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用眼睛看了看疯子说。“他吓坏啦。血全都涌到脑袋里啦。”

  沙米利从衬衣上撕下一只袖子,包扎好受伤的腿;他看也不看利霍维多夫,挽住他的一只胳膊,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架着另一只,走了起来。

  我们像蝗虫一样,

  飞过山岗……

  利霍维多夫的喊声已经弱了。沙米利痛苦地皱着眉头,央求他说:“你别叫嚷啦!看在基督面上,别叫嚷啦!你已经飞够啦!别叫嚷啦!”

  我们要把你们这些小火鸡,

  个个都剥得精光……

  疯子从两个哥萨克的手里挣脱出来,不停地唱着,只是偶尔用手巴掌按按太阳穴,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下垂的颚骨直哆嗦,发疯的、冒着热气的脑袋朝一边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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