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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顶好去洗洗澡。”

  “等你走到那儿……”娜塔莉亚叹了一口气。

  “干吗他妈的要走着去呀。卸下马来,骑马去!”

  彼得罗担心地看了看正在垛麦子的父亲,挥了一下手。

  “卸下马来吧,婆娘们!”

  达丽亚把马套卸下来,轻捷地翻到骡马的背上。娜塔莉亚干裂的嘴唇上挂着胆怯的微笑,把马牵到收割机跟前,蹬着收割机的坐位骑上马背。

  “把脚递过来,”彼得罗帮着她骑好。

  他们骑马走了。达丽亚露出光膝盖,头巾歪到后脑勺上,跑到前头去了。她像哥萨克一样骑在马上。彼得罗忍不住在她身后喊道:“喂,小心磨破裤裆!”

  “不要紧,”达丽亚用手向后一挥。

  横过一条夏季道路的时候,彼得罗向左边看了看。远远的有一团不时变换形状的烟尘,顺着大道的灰色脊背,迅速地从村子里滚来。

  “有个人骑马在跑呢。”彼得罗眯缝起眼睛说道。

  “嘿,真快!你看,烟尘滚滚!”娜塔莉亚惊讶地说。

  “你看这是怎么一回事?达什卡!”彼得罗向在前面跑的妻子喊了一声。“停一停,咱们看看那个骑马的人。”

  那团烟尘落进一块洼地里去了,从那里再钻出来时,已经变成一个蚂蚁那样大的黑点。

  透过尘雾,骑马人的轮廓可以看出来了。过了五分钟,看得就更清楚了。彼得罗把肮脏的手巴掌放在他那干活时戴的大草帽檐上,仔细地看着。

  “像他这样狂奔,一会儿就把马跑坏啦。”

  他皱起眉头,把手从帽檐上拿下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滞留在两道抬起的眉毛中间。

  现在已经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骑马的人了。他骑着马一跃一跃地飞奔,左手扶着制帽,右手举着一面无精打采的落满尘士的小红旗子。

  彼得罗已经从大道上躲开,骑马的人从他面前飞驰而过,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那匹马向肺里吸着炎热空气的响亮的呼味声,他张开像灰石头似的四方大嘴喊道:“警报!”

  一溜儿黄色的汗沫落在他的坐骑的蹄子在尘土上留下的印迹上。彼得罗目送着骑马的人,他的脑子里只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跑得快累死了的马沉重的呼哧声,以及他看了一眼马的后影时,——那闪着钢铁般光泽、大汗淋漓的马身子。

  彼得罗还没有完全意识到已经降临的灾祸,他迟钝地看着在尘土上颤动的马汗沫,看着波浪似的伸向村子去的草原。哥萨克从四面八方刚割倒麦子的黄色草地上策马向村子里跑去。草原上,直到烟雾朦胧的黄色山岗,骑士们扬起了一团团的尘雾,他们奔上大道以后,就成群结队地飞驰而去,拖着一条灰色尘埃的大长尾巴,奔向村子。凡是应服军役的哥萨克都丢下地里的活脚下收割机上的马,奔回村子里去了。彼得罗看见赫里斯托尼亚从大车上卸下自己那匹禁卫军战马,叉开两条长腿,不时回头来看看彼得罗,飞驰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娜塔莉亚惊叫一声,恐怖地看着彼得罗,她的眼神——就像被瞄准的兔子的眼神——使彼得罗猛然醒悟过来。

  他拨马驰回停车的地方,从奔马上跳下来。穿上干活紧张时脱下的裤子,向父亲挥了挥手,也像那些人一样,消逝在迷漫的尘雾中,他们像些灰色的流动的黑点,布满了融化成暑热的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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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广场上密密层层地挤满了灰色的人群。一排排的马匹,哥萨克的装备,佩着各种号码肩章的制服。戴着蓝色制帽的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比普通部队里的哥萨克要高出一头,他们就像鹤立鸡群似的在来回晃着。

  酒馆关了门。兵站长官满面愁容,心事重重。沿街的篱笆边,站着穿着节日盛装的妇女。各色人的嘴上,都挂着两个字:“动员”。一张张醉醺醺的、激动的脸。惊慌也传染给马匹——它们尖叫,互相咬踢,愤怒地长嘶。广场的上空笼罩着低垂的尘雾,广场上到处是空酒瓶和廉价糖果的包皮纸。

  彼得罗牵着备好鞍子的马。一个身强力壮的黑脸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正站在教堂围墙旁边扣他那宽大的蓝裤子的扣子,张着嘴,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一个小个子的哥萨克女人——不知道是妻子,还是情人——像只浅灰色的母鸡在他的身旁絮叨着。

  “我要为这个臭娘儿们揍你一顿!‘女人警告说。

  她已经喝醉了,乱蓬蓬的头发上沾着些葵花子皮,系着的印花头巾已经松开了。阿塔曼斯基团的哥萨克笑着在紧腰带,不断往下蹲着;他那皱巴巴的裤裆下面可以钻过一头一岁日的牛犊——一点也碰不着裤裆。

  “别骂啦,玛什卡。”

  “你这该死的公狗!色鬼!”

  “那又怎么样呢?”

  “你那两只眼睛有多不要脸!”

  旁边有个大红胡子的司务长正在和一个炮兵争吵:“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我们去几天就会又回来啦。”

  “要是打起仗来呢?”

  “呸,亲爱的朋友!有哪个国家敢跟咱们俄国作对呢?”

  他俩身旁人们的谈话是乱糟糟的一片,东拉西扯;一个已经不很年轻的漂亮的哥萨克激动地说:“咱们跟他们毫不相干。叫他们打仗吧,咱们的庄稼还没有收完哪!”

  “简直是灾难!你瞧——把全村的人都给赶到这儿来啦,要知道,这会儿干一天——收的庄稼就够吃一年。”

  “麦捆都给牲口踩踏坏啦。”

  “我们已经开始割大麦啦。”

  “是把奥地利的皇帝打死了吗!”

  “把王位继承人打死啦。”

  “喂,老同事,你发财啦,真他妈的见鬼!”

  “啊,斯乔什卡,你从哪儿来?”

  “村长说,这是为了防备万一,才把大伙儿集合起来的。”

  “喂,哥萨克们,勇敢一点!”

  “要是他们等一年再打就好啦,那时候我就是第三期征召啦。”

  “老爷子,你这是怎么啦?难道你还没有服完兵役吗?”

  “他们一动手屠杀老百姓——老爷子也逃不脱。”

  “专卖酒铺也都关啦!”

  “喂,你这个傻蛋!到玛尔福特卡那儿去成桶买都可以。”

  委员会开始检查。三个哥萨克把一个满身血迹的酗酒的哥萨克送到村公所。他向后仰着身子,撕着身上的衬衫,大瞪着加尔梅克人的眼睛,嘶哑地说道:“我要把他们这些庄稼佬都打死!叫他们知道知道顿河哥萨克的厉害!”

  四周围的人给他们让开路,赞赏地报以笑声,深表同情。

  “打死他们!”

  “为什么抓他呀?”

  “打了一个庄稼佬。”

  “就该揍他们!”

  “咱们还要揍他们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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