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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是啊!”

  葛利高里慢腾腾地脱着衣服,磨蹭着时间,脑子里迅速地思量着可能发生的事情,以及造成这种寂静和对他这么冷淡的原因。

  伊莉妮奇娜从内室里走了出来,脸上也露出狼狈的神色。

  “准是娜塔莉亚,”葛利高里心里想,坐到父亲旁边的长凳上。

  “给他预备晚饭去,”母亲瞅着葛利高里,吩咐达丽亚说。

  达丽亚停下了纺车的歌声,微微地耸了耸肩膀,扭着苗条的、姑娘似的细腰,朝炉子走去。厨房里是一片寂静。一只不久以前才生过意的母山羊正带着小羊睡在地炉旁取暖。

  葛利高里喝着菜汤,偶尔瞅瞅娜塔丽亚,但是看不见她的脸:她斜着身子朝他坐着,脑袋低垂到钩针上面。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头一个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哼哼哧哧,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阵以后,说道:“娜塔莉亚要走啦。”

  葛利高里用手往一起扫着面包屑儿,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是为的什么?”父亲问道,下嘴唇很明显地抖动着(这是马上就要狂怒的先兆)。

  “我不知道为的什么。”葛利高里眯缝起眼睛,推开汤盘,画着十字,站起身来。

  “可是我知道!……”父亲提高了嗓门。

  “别吵,别吵。……”伊莉妮奇娜插嘴说。

  “我知道是为的什么!

  “好啦,这用不着大喊大闹。”彼得罗离开窗户,走到屋子当中。“这是爱情的事儿,愿意呢——就一块儿过下去,不愿意呢——那就各奔前程。”

  “我不怪她。虽然这是耻辱,在上帝面前也是有罪的,但是我并不怪她:她没有过错,是这个狗崽子的过错!……”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指着靠在炉炕上的葛利高里骂道。

  “我有什么过错?

  “你不知道自己的过错?……你不知道吗,鬼儿子?

  “我不知道。”

  潘苔莱·普罗河菲耶维奇跳了起来,把凳子也推倒了,走到葛利高里跟前去。娜塔莉亚手里的袜子掉到了地上,钩针在地上跳了几下,响了几声;一只小猫随着响声从炉子上跳下来;它歪着脑袋,弯起爪子,推了一下线团,把它滚到箱子旁边。

  “我现在告诉你说,”老头子抑制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和娜塔莉亚一起过——你就给我从家里滚出去,随便你滚到哪儿去!这就是我的话。随便你滚到哪儿去!”他又用往常平静的声调重复了一遍,就从葛利高里跟前走开,扶起了凳子。

  杜妮亚什卡坐在床上,用惊骇的目光看着发生的一切。

  “爸爸,我对您说,并不是要惹您生气,”葛利高里低沉颤抖地说。“并不是我情愿结的婚,是您一手包办的,可是我不喜欢娜塔丽亚。她要是愿意的话,就回娘家去好啦。”

  “你也给我打这儿滚出去!”

  “我也走。”

  “滚你妈的蛋!

  “我走,我走,你不要急嘛!”葛利高里扯着衣袖肥扔在床上的皮袄拉过来,他毅动着鼻孔,跟父亲的火气一样大,浑身直哆嗦。

  在他们的身体里,混有同样的土耳其人的血液,在这种时刻,他俩简直相像得令人吃惊。

  “你上哪——哪儿去?”伊莉妮奇娜抓住葛利高里的一只胳膊,呻吟说,但是他使劲推开母亲,飞快地抓起从床上掉下来的皮帽子。

  “叫他滚,这只疯狗!叫他滚,该死的东西!滚、滚、滚吧!……”老头子喊叫着,把门敞开。

  葛利高里飞跑到门洞里,他最后听到的,是娜塔莉亚的大声哭号。

  寒夜笼罩着村庄。黑暗的天空中飘着雪花,顿河上冻裂的冰声像隆隆的炮声一样响。葛利高里气喘吁吁地跑出大门。从村子那头传来各种腔调的犬吠声,点点灯火在漆黑的夜空闪着黄色的光芒。

  葛利高里毫无目的地在街上徘徊。司捷潘家的窗户闪着金刚石似的漆黑的光泽。

  “葛一利一沙!”娜塔丽亚的悲凉的喊声从大门口传来。

  “你死去吧,没人要的东西!”葛利高里咬牙切齿地骂道,加快了脚步。

  “葛利沙,回来!”

  葛利高里一步深一步浅地拐进了第一条胡同,最后一次听到越离越远的凄切的呼声:“葛利申卡,我的亲人哪!……”

  他迅速穿过广场,在岔路口停了下来,脑子里在翻腾着伙伴们的名字,考虑可以在谁家借宿。

  葛利高里在米哈伊尔·科舍沃伊家门口停下。米哈伊尔住在村外山坡下面;母亲、米哈伊尔本人、两个弟弟和一个小妹妹——这就是他们家的全部成员。他走进院子,敲了敲土坯房子的小窗户。

  “谁?”

  “米哈伊尔在家吗?”

  “在家。你是谁呀?”

  “是我,葛利高里·麦列霍夫。”

  一分钟以后,从初梦中醒来的米哈伊尔开开了门。

  “是你,葛利沙?”

  “是我。”

  “你半夜里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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