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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照着他的眼珠子打!……照着眼珠子打!

  那个人难为情地笑了,但并不害怕,他摘下帽子,用一种非常自然的姿势擦着额角,这姿势和笑容使哥萨克们安静下来了。

  “怎么回事?”他挥了一下折起来的呢帽,指着磅房门口已经被土地吸干了的那摊黑的血迹,问道。

  “我们打霍霍尔啦,”独臂的阿列克谢心平气和地回答说,腮帮于抖动了一下,眼睛眨了眨。

  “为什么打的?”

  “为了排号,叫他们知道.不能往前头钻,”“马掌”走到前头来解释道,他把手一挥,擦掉鼻子里流出来的带血的鼻涕。

  ‘叫他们牢牢记住!”

  “唉,应该去追呀……草原是点不着的。”

  “我们害怕啦,也许他未必敢放火吧?”

  “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放一把火,就像喝杯酒一样简单。”

  “霍霍尔可都是些喜欢生气的家伙,”阿丰卡·奥泽罗夫笑道。

  那个人用帽子向他这面指了指,问道:“你是什么人?”

  阿丰卡·奥泽罗夫从伤痕斑斑的嘴缝里啐出了一口唾沫,井细心观察了飞溅出去的唾沫,然后叉开腿,说道:“我嘛,是哥萨克,你哪,是茨冈人吧!”

  “不,我们都是俄罗斯人。”

  “胡说八道!”阿丰卡一个字一个字地加重说道。

  “哥萨克都是俄罗斯族出身的。你知道这段历史吗?”

  “可是我要告诉你,哥萨克是哥萨克代代相传下来的。”

  “古时候,农奴从地主那里逃了出来,到顿河沿岸落了户.人们就管他们叫哥萨克。”

  “亲爱的人呀,走你的路吧!”独臂的阿列克谢把肿胀的手指头攥成拳头,眼睛眨得更快,压着火儿,愤愤地劝他说。

  “坏蛋才是移来落户的呢!……真是个混账,想把咱们变成庄稼佬!”

  “这是什么人?你听见了吗,阿法纳西?”

  “是一个新搬到这儿来的家伙,住在斜眼卢克什卡家里。”

  追赶道利人的机会也错过去了。哥萨克兴高采烈地议论着斗殴的事,各自散去了。

  夜晚,在离村子八俄里地的草原上,葛利高里裹着一件毛烘烘的羊皮大衣,伤心地对娜塔莉亚说:“你简直像个陌生人……就像这个月亮一样:既不会叫人感到冷,也不使人觉得热。我不爱你,娜塔什卡,你不要生气。我本来不愿意说这些,可是不成,很明白,这样过下去是不成的……我很可怜你,这些日子.咱们好像亲近了一点儿,可是我心里依然空空的……空得很。就像这会儿的草原一样……”

  娜塔莉亚仰面望着那高不可攀、繁星似锦的夜空,望着在他们头顶飘浮的一片片投下透明的阴影的白云,什么话也没有说。迟误了南徙行期的仙鹤,从深蓝、高远的夜空,送来银铃似的叫声。

  衰草悲伤地散发着垂死的气味。山岗上闪烁着耕地的人们燃起的火堆的点点红光……

  葛利高里在黎明前醒来,羊皮大衣上落了有两俄寸厚的雪。草原困伏在闪耀着蓝光的初雪下,大车附近遍地都是由于初雪而迷路的野兔留下的闪着蓝光的、清晰的趾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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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自古就是这样:如果一个哥萨克没有伴儿,赶车去米列罗沃,路上遇到乌克兰人(他们的村落从下雅布洛诺夫斯克村,一直绵延到米列罗沃,约有七十五俄里)而不让道的话,乌克兰人就会把他打个半死。因此哥萨克要到车站去的时候,就一定要几辆大车结伴同行,这样,在草原上遇到乌克兰人,就可以壮起胆子互相辱骂了。

  “喂,霍霍尔!让开道!你们这些坏蛋住在哥萨克的土地上,还不愿意让道儿,啊?”

  到顿河岸帕拉莫诺斯克粮栈运送麦子的乌克兰人的遭遇也是一样。这时候他们会无缘无故遭到毒打,只因为他们是“霍霍尔”,既然是“霍霍尔”——那就应该打。

  几百年以前,一只勤勉的手在哥萨克的土地上播下了等级差别的种子,并精心培育、娇养着它们,于是种子萌发出茁壮的嫩芽:哥萨克和外来人——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在斗殴中,血洒大地。

  在磨坊里发生斗殴两个星期以后,县警察局长和检察官到村子里来了。

  第一个就传讯了施托克曼。检察官是个哥萨克贵族出身的青年文官.他一面在公事包里翻着,一面问道:“在搬到这儿来以前,您住在什么地方?”

  “罗斯托夫。”

  “一千九百零七年是犯了什么罪坐牢的?”

  施托克曼瞥了一眼公事包和检察官低着的脑袋上那道尽是头皮、斜着分开的头发缝。

  “因为妨害秩序。”

  “嗯……那时候您在哪里做事?”

  “在铁路修理厂里。”

  “职业?”

  “钳工。”

  “您不是犹太人吧?不是改信基督教的吧?”

  “不是。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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