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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葛利高里皱着眉头,亲了亲妻子的淡而无味的嘴唇,恶狠狠地看着四周的人们。

  四周是一张张的红脸。醉意朦胧、放荡的目光和笑容。油晃晃的嘴嚼着,往绣花桌布上流着酒肉唾液的大嘴。总之,人们在吃喜酒。

  尼基福尔·科洛维金咧开牙齿已经掉得七零八落的大嘴,又举起一只手来。

  “苦啊!……”他那阿塔曼斯基团的蓝制服袖子上的三道金线绦——这是自愿延长服役的标志——皱了起来。

  “苦——苦——啊!……”

  葛利高里憎恨地看着科洛维金牙齿残缺不全的大嘴。

  “亲嘴吧,小公鸡和小母鸡……”彼得罗嘶哑地喊道,被酒泡在一起像小辫子似的胡子在不断地煽动。

  醉醺醺的、脸色鲜红的达丽亚在厨房里唱起歌来了。大家都跟着她唱。歌声也传进了堂屋。

  看啊,小河一条,

  河上还搭了桥……

  歌声交织成了一片,赫里斯托尼亚的声音追逐着别人的声调,震得窗户玻璃吱吱直响,像打雷似地唱道:

  谁给咱们端酒来呀,

  咱们来开怀畅饮多美啊。

  洞房里是一片女人的尖声歌唱:

  我失去了,丧失了,

  我那娇嫩的声调。

  有一个像桶箍一样颤抖的、苍凉的男声出来帮腔:

  失去了,哎哟哟,丧失了,哎哟哟,

  我那娇嫩的声调。

  它在别人的花园里飘泊,

  啄食着绣球花的苦果。

  “咱们尽情地玩乐吧,好人们哪!……”

  “请尝尝羊肉。”

  “缩回你的爪子去……我丈夫,你看,他在往这里瞧哪。”

  “苦——苦——啊!……”

  “这个傧相真够放肆了,怎么能这样对待媒人呀。”

  “哼,不不,你不必拿羊肉来招待我们……也许我喜欢吃条鲟鱼……我要吃鲟鱼:因为这种鱼肥。”

  “普罗什卡大哥,来,咱们再干一杯。”

  “这会使你心花怒放……”

  “谢苗·戈尔杰耶维奇!”

  “啊?”

  “谢苗·戈尔杰耶维奇!”

  “滚你的蛋吧!”

  厨房里的地板震得直颤动,压得弯了下去,鞋后跟咚咚地响起来,一只玻璃杯摔到地上,响声却淹没在喧闹声中。葛利高里隔着座上客人们的脑袋往厨房里望去:娘儿们家正在一片呼啸和尖叫声中跳圈舞。她们摇晃着大胖屁股(没有一个瘦的,因为每人身上都穿了五六条裙子),挥舞着绣花手绢,胳膊肘子也跟着在跳舞。

  手风琴在刺耳地召唤着。琴手奏起一支委婉低回的哥萨克舞曲。

  “来,围成一圈!围成一圈!”

  “让一让,亲爱的客人们!”彼得罗推操着那些跳舞跳得胀起来的娘儿们的大肚子,央告说。

  葛利高里高兴起来,向娜塔莉亚挤了挤眼。

  “你看,彼得罗要跳哥萨克舞啦。”

  “他这是跟谁跳啊?”

  “你没看见吗?跟你妈跳哪。”

  卢吉妮奇娜两手叉住腰,左手里拿着一条手绢。

  “跳啊,喂,不然我就……”

  彼得罗跳着细碎的脚步来到她面前,行了一个很漂亮的屈膝礼,又跳回原处。卢吉妮奇娜提起裙子,好像要跨过水洼地的,用鞋尖打着拍手,在一片喝彩声中,像男人一样放开脚#跳起来。

  琴手奏起低回快速的调子,这种快速的节奏把彼得罗推离原来的地方。他哎哟了一声,用手巴掌拍着靴筒子,嘴角咬住胡子尖,蹲下去踢踢哒哒跳了起来。他的腿弹动着,膝盖快速地闪晃,踏着不可捉摸的舞步:额角上汗湿的额发在迅速地摆动,可是仍然赶不上跳跃的节奏。

  拥挤在门口的人们的脊背挡住了葛利高里的视线。他只能听到钉着铁掌的鞋后跟踏出的、像燃烧松木板子时的哔啪响声,还有喝醉了的客人的疯狂喊叫声。

  最后,米伦·格里戈里耶维奇和伊莉妮奇哪一同跳起来,他跳得既认真又严肃,就像他做一切事情一样。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站在一张方凳上,摇晃着瘸腿,顺着舌头。他的脚虽然没有跳舞,但是他那闲不着的嘴唇和两只耳环却在跳个不停。

  那些有跳舞瘾的人,还有些不会真正弯起腿跳的人也都热烈地跳起哥萨克舞来了。

  他们召唤大家说:“别叫人扫兴!”

  “步于跳得小一点!哎呀,你!……”

  “他的两条腿倒很灵活,就是屁股碍事。”

  “快点!快点!”

  “我们这边胜啦。”

  “给我点甜果汁喝,不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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