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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说不定他们中间有一个能当上美国总统。妈的,干吗不能?从前在达特茅茨学院,在历史课上,我们还对历届美国总统的家庭背景作了一点研究,发现他们的父亲和祖父没有处以绞刑就算是托了天福。但是我要安排我的孩子能当上医生、音乐家或教师。他们将来绝对不必卷人地下家族业务。到时候,他们能当上医生啦什么的,那我无论如何也要退休。到时候,你和我就加入农村俱乐部的行列,过一过小康人家的美国人所过的那种美好而朴素的生活。这个规划你觉得怎么样?”

  “好极了,”恺说,“但是你好像漏掉了当寡妇那一部份。”

  “当寡妇的可能性也并不那么大,我提出这一点,为的是把情况描绘得全面一些。”说罢,迈克尔用手绢把鼻子擦了几下。

  “我不相信,说你是那样的一个人,我不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恺的脸上现出了迷惑不解的神色,“这一切我硬是不懂,怎么会是这样,我也不懂。”

  “好啦,我不再作进一步解释了,”迈克尔说。“你要知道,这种事情,你根本没有必要去想,这同你实际上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等咱们结婚了,同咱们的共同生活也没有任何关系。”

  恺摇摇头。“你为什么要娶我?你为什么表现出像是爱我的样子?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爱’这个字,但是你刚才说过你爱你的父亲。你从来都没有说过爱我,要是你不信任我达到了这样的地步,以致你不能把你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告诉我,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哪?你怎么可以去讨一个你不信任的老婆呢?你父亲就信任你母亲。这,我知道。”

  “对,”迈克尔说,“但是,他信任她,却并不意味着他把一切都告诉她。你要知道,他是有理由信任她的,这倒不是单纯因为他们结为夫妇,她是他老婆,而是因为她在生孩子还不那么安全的时候给他生了四个孩子;当他遭到枪击后,她护理他,保卫他。她信仰他,四十年如一口,一向把他当作她第一忠诚的对象。等你把这一切都做到之后,那也许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你实际上是不愿意听的事情。”

  “咱俩也一定得住在林荫道吗?”恺问。

  迈克尔点点头说:“咱俩要单独占一幢楼房,房子也不会那么坏。我父母不会干扰咱们的私生活,但是在一切条件具备之前,我还得住林荫道。”

  “因为住在林荫道以外的地方对你是危险的,”恺说。

  她从认识迈克尔以来,这是破天荒第一次看到他生气了。这是一种冷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愤怒,一种没有通过挥拳瞪眼或呵斥嚎叫而表现出来的愤怒。这种愤怒是一种仿佛死亡一样的冷气,从他身上散发了出来。恺觉得,要是她决定不同他结婚的后,那么驱使她作出这样的决定的关键就是这种冷气。

  “问题就是电影和报纸上所宣扬的乌七八糟的那一套,”迈克尔说,“你对我父亲和整个考利昂家族形成了错误的成见。我想作最后一次解释,这是真正的最后的解释:我父亲是一个很讲究实际的人,他竭力设法养活自己的老婆孩子,想为自己有朝一日可能用得着的三朋囚友提供方便;他不接受这个社会的清规戒律,因为这些清规戒律捆住他的手脚,迫使他那样一个魄力超群、性格非凡的人去过那种同他不相适应的生活。你必须理解的一点是他队为他自己是同总统、首相、最高法院的法官以及州长等这样的伟人是一样的,他拒绝按照别人所写下来的清规戒律去生活。但是,因为社会本身不能真正保护那些没有能力的社会成员,所以他首先使自己具有一定的力量,然后进入这个社会,同时,他是按照一套伦理原则办事的,而他认为那套伦理原则大大优越于社会的法律结构。”

  恺用怀疑的神态打量着他。

  “但是,那也很荒唐,”她说,“要是每个人都那样想,那可怎么办哪?社会怎么能够维持下去呢?那我们都将退回穴居的原始时代去。迈克尔,你本人也并不相信你所说的,对吗?”

  迈克尔对她呲牙咧嘴地笑了。“我告诉你的只是我父亲的原则。我要你理解的是,不管他是什么人,他并不是不负责任的。或者说,至少在他自己创造的社会里,他并不是不负责任的。他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坏,他并不是一个手持机枪胡乱扫射的暴徒。他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不过方式有点独特罢了。”

  “那你相信什么哪?”恺平静地问。

  迈克尔耸了耸肩。

  “我相信我的家庭,”他说。“我相信你和咱俩建立起来的家庭。我并不相信社会能够保护咱们。我无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那些达官责人的手里,那些达官贵人唯一的本事就是设法哄骗一群人来给他们投票。但是,这只是我目前的态度。我父亲已经来不及了,他过去所做的事情,今天不冒很大的风险就再也不可能办到了。咱们欢喜也罢,不欢喜也罢,考利昂家族将来不得不加入那个乌烟瘴气的社会。但是,当考利昂家族加入社会时,我希望自己先具备充分力量之后再加入。我希望,我的孩子在开始分享人类社会的总命运之前,我能够尽量把他们培养成为可以在社会上站稳脚跟的人。”

  “但是,你当年曾志愿参军保卫自己的国家,你还当上了战斗英雄,”恺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你改变了观点呢?”

  迈克尔说:“社会把我们整得实在没有容身之地。但是,也许我只是一个地道的老式保守分子。我关心自己,我个人。历届政府实在没有为人民做多少事情,这是问题的结果而不是问题本身。我所能够说的也就是:我不能不帮帮我爸爸,我不能不站在他的一边。而你目前必须对站在我这一边的问题作出决定。”说罢,他朝她微笑了。“我觉得,结婚是一种坏主意。”

  恺“啪”地把床拍了一下。“结婚是怎么回事我不懂,但是我身边没有男人已经熬过两年了。我可不会把你轻易放走了,快到这儿来。”

  当他们俩一道上了床的时候,灯熄了,她小声对他说:“你相信我打从你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同男人睡过觉吗?”

  “我相信你,”迈克尔说。

  “那,你哪?”她用更加小的声音说。

  “我同别的女人睡过觉,”迈克尔说。

  他感到她蓦地一下有点僵硬了。“但是最近六个月以来没有。”

  这也是真的。自从阿波罗妮娅死后,恺是与他睡觉的第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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