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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这时,升起了短暂的旋律,闪烁、转瞬即逝的奇观,因为战争的喧哗把这妙景给淹没了。广场上出现了暂时的停顿,屏住呼吸的间隔,仿佛让被毁的大楼的尘土慢慢地掉落。现在,人群沐浴在闪烁不定的灯光中,它好似发红的小波浪,颤动、旋转、跳跃式地加速。这正是大混乱的心脏,死亡的千垛城墙的废墟之海。

  一声鹿鸣在广场上回荡,这是拉直嗓门的叹息声,难以置信地圆润、凄惨、响亮。大家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像是突然从地壳里吐出来的大地的颤音。这时,亚马逊的吼猴出现在屏幕上……它们栖息在树枝上,满手抓住树枝。屏幕上映出它们脑袋的特写镜头,突然它们伸长脖子,嘴巴突出,呈喇叭口状的圆形。一时鹿鸣声、牛哞声,犹如阴郁的喇叭呜咽声,大森林世界末日的声息。当吼猴的大合唱停下时,我似乎能触摸到人群的寂静。刹那间,他们同时掏出了打火机,形成跳跃的火花之潮,仿佛向伊奥利亚猴子的歌声致意,向这些在如哥特式尖顶的森林树梢上发出它们那来自深渊的叫声,吃人妖魔般的叫声,亚马逊农神的叫声的使者们致息。

  我曾想要由唯一的一个高地切割成静谧的山谷和庄严的平原,编制策划成大地的一切声响,所有的音乐。人们听见巴西的比林保琴①、非洲的木琴和竖琴的奏鸣夹杂着兔子的叫声、鲸鱼的吱吱声、海底之物的咯咯声。突然鬣狗在寂静的洞穴里歇斯底里地冷笑,冷笑声上升到最高度时成为一阵阵尖叫声,这种令人吓一跳的凄惨笑声、格格的笑声、患精神分裂症的南美鹰的打嗝声,充满了整个广场。似乎整个演出只不过是一场鬣狗和猴子扮演的闹剧,是荒唐而滑稽可笑的模仿。

  ①比林保琴:巴西的一种民族乐器。单弦竖琴,源于非洲。——译者注

  在混乱中萌发出抖动的身子。在强烈的锥形光束下,所有聚在一起的舞蹈演员形成氦球、人类分子球、压缩气球状。这球被轻轻地推动,有力地旋转,它给人以乱扭乱动的印象。舞蹈演员们前后颠簸,一些身躯如被驱逐那样互相挣脱,另一些则突然转向,互相组合成新的分子链。演员腰部的一个动作可以使分子链断裂,随着骤然的停顿、挺直、肌肉绷紧的运动,开始不断编造力的变幻。有个演员沿着伸向人群的四十米长伸缩堤奔跑。两个屏幕用待写镜头映出这个在追光灯的光晕里的裸体女舞蹈演员的图像:高耸的乳头、深棕色的乳晕、绷紧的宽肚子、粗粗的大腿、不时闪现出丰满的臀部。这是玛丽安在人群中飞舞。

  嘈杂声又开始了:飞舞,旋转,银河的大螺旋桨及其东伸西展的枝枝杈杈的抖动。旋转机发出很大的响声井撒播人类和星球的物质种子。这两种物质互相紧紧地连结和组合在所有的音乐隐迹里。

  我注视着拉伊、凯利、克里斯和阿努克、梅拉、隆、哈奇、汉克等舞蹈演员,他们任凭光子波触摸、搓揉,在灯光的烘托下,显得无比美丽。璐、吕丝和我都能逐个叫出他们的名字。璐的一双大眼睛盯着这一片神化的身体,眼珠如镀了层金似的,变成金黄色。

  舞蹈演员退场时人群迸发出一阵高呼声,此起彼伏地扩散着。欢呼声平息下来了,接着又响起来,这回是集结了力量,具有更强烈的爆发力,并产生轰然的回声。接着是长时间的黑暗和休止,既无声音也无灯光。突然,那两个大屏幕上出现了那只孔雀。它的图像无限地放大,突出了它那深沉而发亮的蓝脑袋,光彩夺目的翠绿色脖子,长长的、杂色的、合拢的尾巴。孔雀竖起身子,向前走着……我辨别出阿尔罗的哨子声,连哨子的声音也录下来了。孔雀蓦地开屏了。这时,这只敏感的鸟开着屏继续向哨音走去,孔雀屏在其身后摇曳着。屏幕上出现了它那有绿色和金色眼状斑、花团锦簇的大圆轮。在这轮太阳图案中央,颈子上的窄小喙饰物和头顶上的蓝宝石显得尖利似钉。鸟儿止步不前了,机械、僵硬地旋转,展示它那布置得像人的头饰的尾部羽毛。它又转过身来,展示正面,接着是背面,犹如接通了电插座。不一会儿,它的羽毛开始抖动,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簌簌声,扬声器把这声音扩大了……从这抖动的丝绸中,这矫饰的巨大轮子的扇动中,散发出某种淫荡的气息。观众们感受到它皮肉里的嘘嘘声——这一淫荡的谄媚。而这只鍡亵而花里胡哨的孔雀在屏幕上展示了它那饰有一圈橙红和白色羽毛的泄殖腔。这时,观众也都变成了自我陶醉的孔雀,他们伸长了脖子,圆睁双眼,表现出精神上的满足。他们心花怒放,灯光把他们照得光怪陆离,他们那带电的兴奋体毛互相轻轻磨擦,微微作响。

  这时,孔雀鸣叫起来……其叫声像疮口,憔悴得使人无法忍受。这是肮脏不堪的叫声、诅咒的叫声、凶杀的叫声、死尸的叫声,与其说是鸣叫,不如说是尖叫,使人觉得撕心裂肺般地可怕。所有的扬声器反射板都把这叫声带到顶点,仿佛要震破天堂的擎天柱。

  第一部分演出就这样结束了。打火机海洋点燃了,飘摇游移,广场变成一个神秘的光的海洋。后来,升起了异乎寻常的叫嚷声,孜孜不倦地唱起类似“离奇”这两个音节,我没立即听出这两个音节来……“A”的音在空中飘浮爆炸,使人振聋发聩……这忧伤的、拆开和抹掉的开口音“A”又回来了,这个“绝对”和“毁灭”的“A”①又回来了,人群在高呼“MAHA(玛阿)”。

  ①“绝对”,法文为Absolute;“毁灭”,法文为“Abime”,这两个同都是以“A”开头。——译者注

  我走到璐所称的“后台”去。音响工程师们、电器工程师们、舞台装置师、舞台总监督以及一群助手来往穿梭,到处乱钻,争论不休,发号施令。他们在最后一刻安装的电线、障碍物、器具设备中间你挤我撞。一大队键盘操作工监视着迭放屏幕这个大棋盘。男女舞蹈演员们刚下场退到两个演员化妆室。化妆室的门大开着。我看见那些十分疲劳的身子,肌肉发达的大腿和胳臂被汗水浸得油亮。TLA的一架大摄影机停在一条轨道上,以便推移镜头。镜头将横扫舞台和观众。在一吊车顶上,另一台摄影机俯视广场,打开了拍摄观众场面的镜头。

  玛阿已作好准备,她的嗓子已练好,十分响亮,神色严肃,流露出些许紧张,不时地咬咬上唇;后来,她稍事歇息,两条长腿和穿着黑球鞋的双脚跳跳蹦蹦,仿佛在作跳远的准备动作。我傻乎乎地问她:

  “你不太怯场吧?”

  这话使她很不高兴,我马上感觉到了。她没答理我。这时,马蒂厄·洛里斯来了,他满面春风。

  “非常出色,大家都呼唤你:玛阿!玛阿!真是空前绝后。说明了一切问题!玛阿!玛阿!”

  她不耐烦地眼盯着他,干巴巴地反驳他说:

  “这不是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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