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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宛如被闪电击中般的康达瞥见两个不是来自船上的黑人——毫无疑问,一个是曼丁喀族人,另一个是赛瑞拉人。他掉头过去看着他们安静地跟在一个“土霸”后面走。他和其他俘虏毕竟在这可怕的土地上不是孤单的!假如这两个人被准许活下去,也许他们也能躲过被烹煮这一劫。康达有股冲动想冲上前去拥抱他们,但他看到他们全无表情的面孔和下垂的双眼内所流露出的恐惧。此时他的鼻子闻“他们”的气味,那是种很不对劲的味道。他的心在翻腾,百思不解为何黑人能温驯地跟在一个不监视他们或甚至不带武器的“土霸”背后,而且不试着逃脱——或杀掉“土霸”。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容自己再多想,因为突然间他们发现自己在一个四方形的大房子门口,那是由长方形的泥砖所堆砌而成的,周边几处开启的地方设有铁条。这些俘虏被鞭进有“土霸”守卫站岗的大门,然后进入一个大房间内。康达的脚踏在排列整齐的硬地板上觉得凉凉的。在两处铁窗处所射进来的昏暗光线下,他猛眨的双眼识出五个黑人人形沿着墙边挤着。当“土霸”把康达这一群人的手脚铐在墙上短链处所附接的铁铐时,那五个人并没怎么抬头。

  和其他人一样,康达蹲下去蟋缩成一团,下巴紧靠住紧闭的膝盖,内心一直不解地回忆自从下船以来他的所见所闻。一会儿后,另一位黑人进来了。他望也不望他们一眼地在每个人面前放几瓶水和食物就又匆匆地离去了。康达并不饿,可是喉咙却于得使他终于无法止住自己一次只喝一点点的训言;但那味道尝起来怪怪的。在一片麻木之中,他望着一个铁窗,看着日光退成一片黑暗。

  他们坐在那儿越久,康达就越沉人一种无名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几乎已爱上了船内的黑暗牢笼,因为至少他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何事。每当夜里一有“土霸”进来,他就缩成一团转向别处;他们的味道既怪异又强烈。但他却习惯其他的怪味——汗臭、尿臭、脏身体的臭,还有俘虏们泻肚子时的恶臭。

  突然间,当一个“土霸”如同以前在船上一样带着一盏灯进来时,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在温和的黄色灯火照耀下,他的后面跟着另一个正在鞭答一个新黑人的“土霸”。那个黑人尖叫时,口中似乎喊出“土霸”的语言。他很快地也被链起来,然后那两个“土霸”就离去了。康达和其他人一直保持静止状态,聆听着这位新来的人痛苦的呻吟。

  黎明快接近了,康达感觉得出来。他很清晰地听到某处传来“金刚哥”在成人训练时高喊的声音:“人类要从动物身上学习和观察才是明智之举。”康达震惊地急忙坐起。阿拉神终于降旨给他了吗?从动物身上学习是意指为何呢?在这里,现在?他像是一只掉入陷阱的动物。他的内心刻画出他所见过在陷阱内的动物,但有时候它们在被杀之前就逃跑了。他们是那一种呢?

  终于,他得到了答案。据他所知,曾逃出陷阱的往往是那些在陷阱内沉着应付,不会让自己挣扎得筋疲力尽的动物。它们往往安静地等待,养精蓄锐直到猎主前来,然后趁猎人疏忽的时候奋不顾身地猛力一扑,逃向自由。

  康达觉得自己越来越警醒。自从他与其他人在船上共同策谋杀“土霸”以来,这是他第一个积极的希望。他的内心现在聚精会神于一件事——逃跑。他必须一举成功,把“土霸”打倒。他现在不可以发怒甚至挣扎打斗,他必须表现得好像已完全放弃希望。

  可是纵使他逃脱成功,他能跑到何处呢?在这片异土上,他又能藏身于何处呢?他对嘉福村周围的村落、乡镇熟悉得如同自己的家,可是他对此地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土霸”是否有森林?即使有,他是否能在里面找到猎人所使用的记号呢?康达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船到桥头自然直。

  当黎明的第一道曙光从铁窗射进来时,康达正好刚安稳地睡去,可是当他一合上双眼,似乎就立刻被那位带着水和食物进来的奇怪黑人所唤醒。康达的胃饿得扭成一团,可是那些食物闻起来就令人作呕,于是他别过头去。他感觉舌头脏而且肿胀,他试着要吞下嘴巴内的粘液,可是喉头却因此番尝试而疼痛。

  他呆滞地望着旁边一起来自大船的伙伴。他们全部似乎都没看见也没听到地瑟缩成一团。康达转过头去细看那五个比他们先来的黑人。他们都穿着槛楼的“土霸”服。其中两人的皮肤是淡褐色的,根据长老们的说法是“土霸”强暴黑人妇女所留下的种。他又看看那个在夜里刚被带进来的人,他的头下垂,发中固结干涸的血块,而且也滴到他所穿的“土霸”服上;其中一只手臂还别扭地悬垂着。康达看得出那已断掉了。

  过了一些时候,康达终于又再度睡着——只被唤醒一次起来吃饭,而且这次迟多了。那是种仍在冒气的稀粥,味道比上次更糟。他紧闭眼睛不去看它,可是当所有的囚伴都拾起食器,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时,他猜想那稀粥也许不是那么难吃。假如他准备要逃脱的话,他需要体力。他要强迫自己吃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于是他抓起碗,往嘴里猛倒猛吞猛咽,直到稀粥全部吃完。他觉得很恶心,重重地放下碗后便开始作呕,但他又强使自己吞下去。假使他要活下去的话,就必须把食物留在体内。

  从那天起,每日三次,康达会强迫自己去吃那令人憎恶的食物。那位端食物进来的黑人会一天一次地带着水桶和铲子进来清扫。而且每天下午,会有两个“土霸”进来在他们的大裂伤上涂上更多刺痛的黑色液体,并在小伤口上洒上黄粉。康达为自己竟软弱得和其他人一样蠕动呻吟而感到羞愧。

  透过铁窗,康达终于数了六个白天和五个夜晚。头四个晚上,他可以隐约地从不远处听到同船的妇女的尖叫声。而他和其他的伙伴必须被迫坐在原地,内心为自己无能力保卫自己的妇女感到羞愧。但今晚的情况更糟,因为根本没有妇女的哭喊声,她们有可能又遇上什么样的新恐惧呢?

  几乎每天都会有一两个穿着“土霸”衣服的怪异黑人被推到房间内锁起来。他们通常会跌靠在身后的墙上,或蟋缩在地板上,露出最近被鞭打的伤痕。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身置何处,也不在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命运。然后,经常在一天结束之前,又会有个“土霸”用破布掩鼻地走进房间来,而其中一位新进的囚犯总会开始惊慌地尖叫,于是“土霸”便对他又是踢又是吼。过后那个黑人就会被拖走。

  每当康达感觉到满腹的食物都下肚后,他会试着停止思想来努力睡个觉。即使是几分钟的休息都会抹去长久以来似乎永无止境的梦魇——无论什么原因都是阿拉神的旨意。当康达无法人眠时,那是经常的事,他会试着强迫自己去想自己的家人和村落以外的事,因为当他一想及他们,他的眼泪又会不争气地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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