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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言不发。我听着,她说:“您来看最漂亮的东西:阳台。对面是油港勒阿弗尔。一到晚上,灯火通明。那艘大型客轮似乎向我们驶来,其实它并没有动。我喜欢这阳台,喜欢这烟囱和那水晶般的灯光。”

  不知不觉,一下子就十点钟了。她说:“您一定饿了,我却一点不饿。您去中心酒店吧,那里很不错。我把给《解放报》写的东西再看一遍。”

  我不敢进中心酒店。我在特鲁维尔瞎转,从俱乐部走向海滨,走向鱼市场,十一点钟左右,我回去了。她问:“怎么样?不错吧?”我回答说:“没有座位了。”她笑了,说:“这个季节,在这个地方总是这样子。好啦,我还有块冻鸡。”我吃了。她说:“别浪费旅馆费了,而且,到处都满了。我儿子的房间空着。他不在,您可以睡在那里。”那里有两张床。她说:“我们去勒阿弗尔转一转吧!我想让您看看勒阿弗尔的美景。灯光,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她开车,一辆“标致104”。她带我看了一切。那是在晚上。她说什么我都说“是的”。

  “这种景象我百看不厌。有一天,我会把它拍成电影,把所有这些灯光都拍下来。”她说。

  接着,她开始唱起来,麻雀,粉红色的生命。我也跟着唱起来。她说:“走调走得这么厉害,真是难以置信。我来教您吧。”于是,我们俩一起唱起了《粉红色的生命》。

  我们回到黑岩公寓的大厅,坐在镜子对面的大扶手椅上,面对朝着大西洋的篱笆墙。这是富有传奇色彩的大厅。她想喝一杯酒,我上楼回套间去拿酒瓶。她说:“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这种安静,绝了。您在听吗?”我说是的。我们喝着酒。在这安静的大厅里只有我们喝酒的声音。我们上楼回到了套间。她给了我两张床单,拥抱了我。

  我在这里,和她在一起。我留下了。我不离开您了。我留下了。我和您关在这个悬在大海上面的套间里。我睡在您儿子的房间里,睡在第二张床上。您睡在院子那面的大房间里。很快,我也跟您一起睡在那个黑乎乎的房间里了。我们不分离了,我们一起喝酒。我留下了。我用打字机打给《解放报》写的专栏文章。您口述,我怕跟不上,我打字打得不熟,用三个指头打。她笑了,说她从来没见过谁用两个指头打字打得这么快。我们写着那个灰眼睛的孩子和年轻的辅导员,写波兰、莫扎特之爱和这句老话:我早就爱上你了,永远,永远,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去勒阿弗尔,一起笑,一边唱“麻雀”。她说:“好多了,您不那么走调了。您会唱好的。”

  有时,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在客厅里等,躺在铺着垫子的沙发上。我看着高高的窗户和窗帘上退色的玫瑰。窗帘已经被无数个夏天的太阳晒焦了。我什么都不干,盖上被子。

  我等待着。

  “什么都不干,到了这种程度,真让人难以置信。这也不坏。您以前也是这样吗?”

  1980年9月,每周给《解放报》写的专栏文章由子夜出版社出版了,书名叫《80年夏》。她把书题献给我。从此,我就取了“扬·安德烈亚”这个名字。

  2

  她把我父亲的姓取消了,留下了名,扬,即让,让-巴蒂斯特。我的生日是6月24日。她加上了我母亲的名字:安德烈亚。她选择我母亲的名字,肯定是因为它与我父亲的名字元音重复的缘故,都有个a,半谐音。她说:“有了这个名字,你就可以安心了。大家都会记住这个名字的。谁都不会忘记。”

  她取消了她父亲的姓:多纳迪厄,选了洛特-加龙省的杜拉斯村的村名。那地方离她父亲在帕尔达扬的老屋不远。我们俩都是化名,笔名,假名。后来这些名字成了真名,因为我们选择了这些名字,因为她写了这些名字。正是她写了这些名字,安排了它们在精神上的血缘关系。

  一切都可以开始了,因为她给我取了名字,因为这个名字被写在了一本书中:《80年夏》。

  几个月后,她开始拍《阿嘉塔》,兄妹之间的一个爱情故事。影片的全名叫做《阿嘉塔或无限的阅读》。那也是一个剧本。电影是在特鲁维尔拍的。比尔·奥吉埃扮演妹妹,我扮演哥哥。电影的配音,妹妹由杜拉斯配,哥哥由我配。

  拍电影可怕极了。我什么都不会,我不懂,我不会走路,她让我在黑岩公寓的大厅里穿行了好几个小时,我都忘了怎么走路了。她喊叫起来,想让我根据她的要求走,像她那样走。我办不到。最后,她让我坐在一张扶手椅上,靠得很近很近拍戏,拍脸,仅仅拍脸。我看着摄影机和她,她跟我说话,给我讲述《阿嘉塔》这个本子,讲述兄妹之间的那场爱情。这些方案后来被用在一部她称为《大西洋人》的影片中。那是一部长五十分钟的影片,一片黑。只听见她的声音,只有她的声音,漆黑的画面中杜拉斯的声音。有时也出现我的脸,她跟我说着话,说我扮演的角色。她试图弄懂关于我的什么,弄懂这个叫扬的人。她说着,写着,对我说着话,把我拉出黑暗,让我独自坐在一张扶手椅上,独自呆在特鲁维尔黑岩公寓的大厅里,独自面对大海,面对大西洋。

  “您是谁?”她问。

  这部电影只在巴黎的一家电影院里放映,王家港口大道的埃斯屈里亚尔电影院。她在《世界报》上写了一篇文章。她在那篇短文中告诉读者如何去那家电影院,标明了坐哪路车,影片有多长。她还写着:“千万别去,这部电影不是为您拍的。您不可能看懂。别去。”

  为什么?我相信我知道这个秘密:她想把这个本子,这部电影,这种声音和画面,还有我的脸,她想把这一切都留给自己。她不能忍受别人看我,看见她在我身上看到的东西。不能忍受。她感到痛苦。她也怕受到嘲笑,她什么都怕。然而,本子由子夜出版社出版了,电影也于节日期间在全世界巡回放映。

  她说:“这是我写得很漂亮的东西。这是我最好的电影。您真是棒极了。必须保持这个样子,像现在这样,这般目光茫然。这目光很天真,不谙世事,而我却知道些什么。我把您叫做大西洋人。以后,您就是大西洋人了。是我跟您这样说的。必须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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