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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约塞连为奥尔感到难过。奥尔是那么的矮小丑陋。要是他活下去,谁愿意保护他呢?谁愿意保护一个像奥尔这样热心而单纯的侏儒,使他免遭无赖、朋党以及阿普尔比那样的老牌运动员的欺辱呢?他们这些人全是目空一切、自命不凡、狂妄自大的家伙,一有机会就会把奥尔踩在脚底下。
  
  约塞连常常为奥尔担心。谁能替他抵挡憎恶和欺诈,抵挡野心勃勃的家伙和势利刻薄的贵妇人,抵挡谋取暴利者卑劣下流的侮辱,抵挡邻近专卖坏肉的客客气气的屠夫?奥尔是个无忧无虑轻信他人的傻瓜,一头浓密卷曲的杂色头发从中间一分为二。对那些家伙来说,对付他是再容易不过的了。他们会拿走他的钱,强奸他的妻子,冷酷地对待他的孩子。约塞连感到自己心底涌起一股同情的热流。

  奥尔是个古怪的小矮人,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可爱的侏儒。他心灵猥琐,却身怀无数种宝贵的技艺,这就使得他终生与低收入者为伍。他能够用烙铁把两块木板钉在一起,既不让木板裂缝,又不把钉子砸弯。他会钻孔眼。约塞连住院期间,他在帐篷里搞出不少名堂来。他先在帐篷外面的高台上建起一个油箱,然后在水泥地上连挫带凿,开出一条无可挑剔的槽沟。顺着这条沟,他把一根细长的汽油管贴着地面从外面的油箱一直引到炉子上。他用多余的炸弹零件给壁炉做了几个柴架,并在柴架上堆满了粗壮的次等圆木。

  他从一些三流杂志上剪下一些长着硕大乳房的女人的照片,把它们镶在他用染色木条做成的镜框里,挂到壁炉架上面。奥尔会开油漆筒,会调配油漆,会稀释油漆,还会除掉油漆,他会劈木头,会用尺子测量东西。他知道怎么生火,怎么挖洞。他还有一项本事,那就是用罐头筒和水壶从食堂附近的水箱里运来足够他们俩用的水,他能够一连几小时聚精会神地做一项无足轻重的工作,既不急躁也不厌烦,像根树桩那样不知疲倦,也几乎像树桩那样不吭不响。对于野外生活,他具有非同寻常的知识。而且,他不怕狗,不怕猫,不怕甲虫,不怕飞蛾,还敢吃小鳕鱼、动物内脏之类的东西。

  约塞连烦闷地长叹一声,考虑起要去轰炸博洛尼亚的传闻来。

  奥尔正在拆卸的阀门大约有大拇指那么大小,除了外壳,里面一共有三十六个零件。奥尔小心地把这些零件按类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地面上。其中有许多零件非常细小,他不得不用两个指甲尖捏住它们,在这细致严密、有条不紊、单调乏味的工作进程中,他从不加快或是放慢速度,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永远不会停下来似的,唯一例外的是,他有时会斜眼瞥一下约塞连,那目光中饱含癫狂和恶作剧的神情。
  
  约塞连努力不去看奥尔。他数着那些零件,满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奥尔从心里摆脱掉。他转过脸去,闭上眼睛,可结果更糟,因为这样一来,他只听到声音,听到那些细微清晰、持续不断、令人恼火的咔哒声以及奥尔的手接触那些轻巧的零件时发出的悉悉声。奥尔有节奏地喘着粗气,发出打鼾般的呼噜声,非常令人讨厌。

  约塞连握着拳头,眼睛盯着那把插在皮套里、挂在那个死掉的人的床上方的骨柄长猎刀。他脑袋里突然冒出拿这刀刺死奥尔的念头。

  这念头一出现;他的紧张情绪随即松弛下来。他觉得这个念头荒谬至极,便认真而专注地胡思乱想起来。他打量着奥尔的后脖颈,想找出他脊椎的大致部位,只要往那个部位很轻地戳上一刀,准能把他杀死。这样一来,他们俩之间许多令人痛苦的严重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痛不痛?”就在这个时候,奥尔仿佛出于自卫本能似地问了这么一句。

  约塞连紧盯着他。“什么痛不痛?”

  “你的腿呀。”奥尔发出一声神秘莫测的怪笑。“你还有点瘸。”

  “我想这只是出于习惯。”约塞连松了一口气,呼吸又通畅起来,“也许很快就改掉了。”

  奥尔在地上侧起身,又用一只膝盖撑着跪起来,把脸对着约塞连。他做出一副竭力回忆往事的神情,沉思般地拖长声调问:“你记得那天在罗马打我脑袋的那个妓女吗?”约塞连想起上一回受骗一事,非常恼火,不由得叫了一声,惹得奥尔格格地笑了起来。“我要拿这个妓女跟你做笔交易,你要是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那天她为什么拿鞋打我的脑袋。”

  “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跟内特利的女人睡过觉?”

  约塞连吃了一惊,不由得笑了起来。“我?没有。现在告诉我,她为什么拿鞋打你的脑袋。”

  “这不算问题,”奥尔得意洋洋地对他说,“这不过是随便聊聊。

  她装得好像你跟她睡过觉似的。”

  “我没有。她装出一副什么样呢?”

  “她装得好像不喜欢你。”

  “她谁也不喜欢。”

  “她喜欢布莱克上尉,”奥尔提醒他说。

  “那是因为他把她当贱货对待,用这法子谁都能把姑娘勾上手。”

  “她脚脖子上戴着一只只有奴隶才戴的镯子,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是他让她戴上那玩艺的,他想拿这个气气内特利。”

  “她甚至把从内特利那儿得来的钱给了他一些,”“听着,你到底想向我打听什么?”

  “你有没有跟我的女人睡过觉?”

  “你的女人?谁妈的是你的女人?”

  “就是那个用鞋打我脑袋的妓女。”

  “我跟她睡过几次,”约塞连承认道,“她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女人?你到底什么意思?”

  “她也不喜欢你。”

  “管她喜不喜欢我,我他妈的干吗要在乎,她喜欢我跟喜欢你的程度差不多。”

  “她有没有拿她的鞋子打过你的脑袋?”

  “奥尔,我累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呢?”

  “嘻嘻嘻。罗马那个干瘦干瘦的伯爵夫人和她那个干瘦干瘦的儿媳妇怎么样?”奥尔兴致越来越高,便淘气地缠着他问,“你有没有跟她们睡过觉?”

  “唉,我倒希望能跟她们睡觉,”约塞连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奥尔的这句话唤起了他的遐想。他习惯性地想象着自己用双手抚摸她们那小巧而又富于肉感的屁股和乳房时的那种感觉,那真是叫人欲火中烧,神魂颠倒。

  “她们也不喜欢你,”奥尔评论道,“她们喜欢阿费,她们喜欢内特利,可是她们不喜欢你。女人似乎就是不喜欢你。依我看,她们认为你一去就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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