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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事情可能更糟,”她喊道。

  “它们也许好上千倍,”他情绪热烈地答道。

  “你只举出一件事情,”她抗议说,“你刚才说你能举出两件。”

  “别跟我说上帝的工作是神秘的,”约塞连不顾她的反对,连珠炮似地继续说道,“上帝没有什么特别神秘的地方。他根本没在工作。他在玩。要不就是他把我们全忘了。那就是你们这些人所说的上帝——一个土佬儿,一个笨手笨脚、笨头笨脑、自命不凡、粗野愚昧的乡巴佬。天啊,你对一个把像粘痰和龋齿这样的现象都必须包含在他神圣的造物体系之中的上帝能有多少尊敬呢?当他剥夺了老年人的大小便自控能力时,他那扭曲、邪恶、肮脏的大脑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他到底为什么要创造出疼痛来?”

  “疼痛?”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一下抓住这个词,露出得胜者的神态。“疼痛是个有用的病症,疼痛警告我们:身体有了危险。”

  “那么危险是谁创造出来的呢?”约塞连问道。他嘲笑说:“哦,他用疼痛警告我们,真是大慈大悲啊!他为什么不能用只门铃,或用他天上的一个唱诗班来通知我们呢?他也可以在每个人的额头正中间安一个红蓝霓虹灯装置嘛。这种事情任何一个地道的自动唱机制造商都能做得到。他为什么不能?”

  “人们额头中间装上霓虹灯管四处走动,那样子看起来肯定很丑。”

  “他们疼得扭动身体或被吗啡弄得呆头呆脑看起来就肯定漂亮吗?真是个制造大错误的不朽的罪人!你想想他有的是机会和权力去认认真真做事,再看看他搞的这个乱七八糟、丑陋不堪的局面,他的无能几乎让人吃惊。显然他从没有见到过工资单。唉,没有一个有自尊心的商人会雇用像他这样的笨蛋,哪怕雇他去做个发货员也不会。”

  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变得苍白,害怕地直向他做媚眼。“你最好别像那样谈论上帝,宝贝,”她用略带敌意的责备口气轻声警告他说,“他也许会惩罚你的。”

  “他难道惩罚得我还不够吗?”约塞连气呼呼地咕噜道,“嗨,我们不能让他做了错事就这么放过他。哦,不能,他给我们带来这么多苦难,我们不能让他逍遥法外。总有一天我会要他偿还的。我知道是哪一天。就是世界末日那天。对,那天我会离他很近,可以伸出手去抓住那个小乡巴佬的脖子,然后——”

  “住口!住口!”沙伊斯科普夫中尉太太突然尖叫起来,开始用她的两只拳头朝他的脑袋四周乱打一气。“你住口!”

  约塞连举起一只胳膊护着头,而她却在一阵狂怒中冲着他乱打一阵。过了片刻,他果断地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慢慢地使她坐回到床上去。“你到底出什么鬼这么激动不安?”他用后悔但又快活的口气疑惑不解地问她。“我以为你不信上帝。”

  “我是不信。”她抽泣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但是我不相信的上帝是个好上帝,是个公正的上帝,是个仁慈的上帝。他可不像你污蔑的那样是个卑鄙愚蠢的上帝。”

  约塞连笑了起来,松开她的双臂。“咱们两人之间应多一点宗教自由,”他彬彬有礼地建议道,“你不信你想信的上帝,我也不会信我想信的上帝。这样行了吧?”

  那是他能记得的过的最荒唐的感恩节。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前一年在医院里度过的十四天平静的与世隔离的生活。但即使那段田园生活也是以悲剧结束的:隔离期满时他的身体仍旧很好,于是他们再次告诉他,他得出院上前线。约塞连听到这个坏消息后,坐在床上喊起来: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

  病房里又是一片混乱。专家们从四面八方奔跑过来,把他围在中间进行仔细检查;他们围得那样紧,他都能感觉到从不同鼻孔里呼出的湿呼呼的气息喷到他身体的不同部位,怪难受的。他们用细微的光线来检查他的眼睛和耳朵,用橡皮槌和振动叉敲他的双腿和双脚,从他的血管里抽血,并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举到他视力所及之处让他看。

  这帮医生的头头举止庄重,细心体贴,颇有绅士风度。他在约塞连的正前方举起一只手指,问道:“你看见有几只手指?”

  “两只,”约塞连答道。

  “现在你看到几只?”医生伸出两只手指问道。

  “两只,”约塞连回答说。

  “那么现在几只?”医生问道,一只手指也没伸出来。

  “两只,”约塞连说。

  那个医生满脸堆笑。“啊,他没做假,”他兴高采烈他说道,“他真的看什么都是两个图像。”

  他们把约塞连放在担架车上,推到另外那个看东西有重影的士兵住的房间,并把病房里所有其他的人再隔离十四天。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当他们把约塞连推进病房时,那个看什么都是两个图像的士兵叫喊道。

  “我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约塞连用同样高的嗓门朝他喊道,同时偷偷地朝他眨眨眼。

  “有两道墙!有两道墙!”那个士兵嚷着,“把墙往后移一移。”

  “有两道墙!有两道墙!”约塞连也喊道,“把墙往后移一移。”

  其中一个医生假装把墙往后推去。“这样行了吗?”

  那个看什么东西都是两个图像的士兵无力地点了点头,又在床上睡下了。约塞连也无力地点了点头,以极其谦卑和钦佩的眼神注视着他这位室友。他知道在他面前的是位大师。他这位天才的室友显然是个值得学习和竭力仿效的人物。那天晚上,他那位天才的室友死掉了,约塞连断定自己跟着他已经走得够远的了。

  “我看什么东西只有一个图像啦!”他赶快喊道。

  又一组医生带着各种仪器噔噔噔地奔到他的病床旁边,来查看是否属实。

  “你看见几只手指?”带队医生伸出一只手指问道。

  “一只。”

  医生伸出两只手指。“现在你看见几只手指?”

  “一只。”

  医生伸出十只手指。“现在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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