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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13、德·科弗利少校

  移动了轰炸路线,没有骗过德国人,反倒骗了德·科弗利少校。

  他打点好野战背包,调用了一架飞机。他有个印象,好像佛罗伦萨也让盟军给占领了,于是,便要人开飞机送他去佛罗伦萨,租两所公寓,好让中队官兵休假时有个安身的地方。等到约塞连向后跳出梅杰少校办公室,寻思着下面该求谁帮忙的时候,德·科弗利少校还没有从佛罗伦萨回来。

  德·科弗利少校不苟言笑,令人敬畏,却是一个极好的老头儿,长一颗硕大的狮子脑袋,一头松散杂乱的白发,仿佛一场大风雪,在他那张家长似的严峻的面孔四周肆虐。正如丹尼卡医生和梅杰少校所推测,他作为中队主任参谋的全部职责,实实在在就是掷马蹄铁,绑架意大利劳工,还有为中队官兵外出休假租借公寓。

  每当像那不勒斯、罗马或佛罗伦萨这样的城市即将陷落,德·科弗利少校便会打点好自己的野战背包,调用一架飞机和一名飞行员,把他送走。办妥这一切,他无需说一句话,仅凭藉他那张严厉专横的脸所具有的威力,以及他那根多皱的手指打出的武断手势。

  城市陷落后一两天,他便回到中队,同时带回两所豪华大公寓的租约,军官和士兵各占一所,且都已配备了成天乐呵呵的称职的厨师和女佣。几天之后,世界各地的报纸便会刊登出那些踩着瓦砾冒着烟雾最先攻进已炸成废墟的城市的美国士兵的照片。在这些士兵当中,必定会有德·科弗利少校。他像一根通条似的直挺挺地坐在一辆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吉普车里,目不斜视地盯着正前方,炮火在他那颗坚不可摧的脑袋四周爆炸。
  
  行动轻快敏捷的年轻的步兵们端着卡宾枪,或是在着了火的建筑物的掩蔽下,沿着人行道大步冲向前,或是在建筑物的出入口倒毙身亡。德·科弗利少校依旧端坐车上,四周处处是危险,可他好像是永远摧毁不了的,依旧毫不动摇地铁板着那张中队上下无人不识、无人不敬畏的面孔:凶险,威严,正直,严厉。

  对德国情报机构来说,德·科弗利少校是个令人伤透脑筋的谜。许许多多的美国战俘中,竟没有一个提供过有关这位白发老军官——一副饱经了风霜的面容令人生畏,两只炯炯的眼睛咄咄逼人,似乎每一次发动重大进攻,他都那么无所畏惧地冲锋在前,而且又是每战必胜——的任何具体的情报。对美国当局来说,他的身份也同样令人困惑;他们曾从刑事调查部派出了整整一个团的一流高手,前往各路前线,查明他的真实身份。同时,一大批久经沙场的新闻发布官,奉命一天二十四小时处于紧急状态,一旦打听到德·科弗利少校,就立即着手宣传他。

  在罗马,德·科弗利少校尽了最大的努力,替中队官兵安排度假公寓。军官们——通常是四五人一组来罗马的——住的是一幢崭新的白色的石砌公寓大楼,每人一间宽大的双人房。楼里有三间宽敞的浴室,墙壁贴的是闪亮的浅绿色瓷砖。大楼女仆名叫米恰拉,人瘦得皮包骨,见到什么事都傻笑,倒是把公寓整理得有条不紊,一尘不染。楼下住的是见人必阿谀奉承的房东;楼上住的是一位漂亮富有的黑发伯爵夫人和她那个同样漂亮富有的黑发媳妇,婆媳俩只愿意献身内特利和阿费。但,内特利太羞怯,没敢要她们;

  阿费则太古板,也没占有这婆媳俩的玉体,这家伙竟还想劝她们,除自己的丈夫——偏偏留在了北方,经营家族的生意,千万别献身其他任何一个男人。

  “这婆媳俩真是一对尤物。”阿费很认真地跟约塞连道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而约塞连朝思暮想的,正是希望这一对漂亮富有的黑发尤物一同赤裸了玉体,伸展四肢跟他躺在床上,调情做爱。

  士兵们通常是十二人左右结伙来罗马,带来的是特大的胃口,还有一只只塞满罐装食品的沉甸甸的柳条箱,好让女仆们烧了,给他们端到公寓餐厅,侍候他们进餐。士兵们住的公寓在一幢红色的砖砌楼房的六层楼上,上下楼由一部电梯运送,开起来老是丁零当啷作响。士兵们住的地方,总是要热闹得多。首先是士兵人数一向比较多,还有不少女人侍候他们,替他们做饭,收拾房间,擦洗地板。
  
  而且,总是不断有约塞连找来的淫荡却又傻里傻气的颇肉感的年轻女子。此外,还有士兵们自己带来的年轻姑娘,待他们精疲力竭地放纵了一个星期,困倦地返回皮亚诺萨岛时,便把姑娘们留了下来,供后来的士兵尽情享用。姑娘们有得住,有得吃,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她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顺从任何一个想跟她们上床睡觉的士兵,以此作为报答。对她们来说,这样的安排似乎是再理想不过了。

  要是亨格利·乔不幸再次完成自己的飞行任务后,驾驶军邮班机,每隔四天左右,他便像备受了折磨一般,嘶哑了嗓音,发狂地闯来罗马。大多数时候,他住在士兵的公寓里。德·科弗利少校究竟租了多少房间,谁也说不准,就连住底层的那个穿黑色紧身胸衣的胖女人也搞不明白,虽说房间是她租给德·科弗利少校的。德·科弗利少校租下了顶层所有的房间,约塞连知道,一直到五楼还有他租的房间。轰炸博洛尼亚后的那天上午,亨格利·乔在军官公寓里发现约塞连跟露西安娜同床睡觉,竟着了魔似的跑去取自己的照相机,这后来,约塞连在五楼斯诺登的房间里最终找到了那个手持干拖把、身穿灰白色短裤的女佣人。

  那个身穿灰白色短裤的女佣人是个热心肠,生性快乐,年纪三十五岁左右,身材肥胖,那条灰白色的短裤紧裹着两条软绵绵的大腿,还有不停地左右扭动的屁股。只要有男人需要,不管是谁,她都会把这短裤脱了。她相貌极平常,一张宽宽的脸盘,尽管如此,却是世界上最公正的女人:她为每个男人躺下,不论种族、信仰、肤色,或是国籍,把自己当做社会性的财物贡献出去,以此表示自己的殷勤好客。
  
  一旦有人把她抱住,不管当时手里抓的是抹布,还是扫帚,或是干拖把,她也不会为了搁下这些东西而耽误片刻的时间。她的诱惑力也就在于她容易到手。她就像是埃佛勒斯特峰,始终耸立在那里,男人们一旦欲火中烧,使爬上她的身体。约塞连迷上了这个穿灰白色短裤的女佣人,因为她似乎是世上剩下的唯一的女人,他可以不动真情地跟她做爱。就连西西里岛那个秃顶姑娘也还唤起他内心强烈的情感:怜悯,温情,惋惜。

  德·科弗利少校每次租公寓,总会遇上不少危险,尽管如此,他唯一的一次受伤,竟出乎意料地发生在他率凯旋的队伍进入不设防的罗马城的时候。当时,一个衣衫褴褛的醉老头一个劲地格格直笑,站在近处,对着德·科弗利少校猛掷去一朵花,不料,伤了他的一只眼睛。紧接着,那个撒旦一般的老头,幸灾乐祸地跃上德·科弗利少校的汽车,粗暴而又轻蔑地抓住德·科弗利少校那颗令人敬重的白发苍苍的脑袋,在左右两颊上嘲弄地吻了吻——嘴里有股酒、奶酪和大蒜混合的酸臭气味。
  
  随后,老头发出一阵呵斥似的沉闷的干笑,便又从车上跳回到欢庆的人群里了。德·科弗利少校仿佛身陷逆境的斯巴达人,自始至终没有在这场可怕的磨难面前畏缩半步。直到了结了在罗马的公务,回到皮亚诺萨岛,他方才去找医生,治自己的眼伤。

  他打定了主意,还是用两只眼睛瞧世界,于是,便对丹尼卡医生明确要求,必须给他用透明眼罩,便于他继续以完好的视力投掷马蹄铁,绑架意大利劳工,以及租借公寓。对中队官兵来说,德·科弗利少校实在是个大人物,不过,他们从来就没敢当面跟他这么说。唯一敢跟他说话的,只有米洛·明德宾德。来中队后的第二个星期,米洛便来到马蹄铁投掷场,手拿一只煮鸡蛋,高高举起,让德·科弗利少校瞧。
  
  见米洛如此放肆,德·科弗利少校深感惊讶地直挺起了身体,满脸怒容,两眼瞪着他,布满深深皱纹的额头直凸向前,峭壁似的弓形大鼻子,仿佛一名十大学联合会的进攻后卫,愤然地猛冲前去。米洛丝毫不退却,防卫地高举了那只煮蛋,仿佛是具有魔力的护身符,挡在自己的面前。风暴最终平息了下去,危险也随之过去。

  “那是什么?”德·科弗利少校最终问道。

  “一只蛋,”米洛答道。

  “什么样的蛋?”德·科弗利少校问。

  “煮蛋,”米洛回答。

  “什么样的煮蛋?”德·科弗利少校问。

  “新鲜的煮蛋,”米洛回答。

  “哪来的新鲜蛋?”德·科弗利少校问。

  “鸡下的呗,”米洛回答。

  “鸡在哪儿?”德·科弗利少校问。

  “鸡在马耳他,”米洛回答。

  “马耳他有多少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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