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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


  “喂,老兄,你上当了!”贝斯利琴悄声对布尔马金说,他是个老医科学生,已经念了六年大学,似乎打算永远保持大学生的头衔。

  “我求你不要这样说!她是个圣洁的女人!”

  “这种圣洁的女人会给你苦头吃的:不,亲爱的朋友:我们这种人,不该结婚,尤其不该讨这种尤物!”

  米洛奇卡从饭馆出来时,神情疲惫,满肚子不高兴。她不是走,而是在街上奔跑。

  “以后我们每天都要上这种小馆子吗?”她厌恶地问。

  “难道你不喜欢吗?”

  “有什么好喜欢的!吵吵闹闹,又臭又脏……头痛死了。”

  “我们现在就回家去休息。”

  “哼,‘回家去’——又到客店去吗?从一个臭地方到另一个臭地方去吗?”

  “米洛奇卡!我的朋友!忍受点吧!他们答应我,明天给我们在市中心找个住处。房间挺干净,至于吃饭的地方,要是你不愿意去大英饭店,可以把伙食包给女店主。”

  这是第一次小吵小闹,但它整整继续了一天。回到苏哈列娃的客店后,米洛奇卡哭了一晚上,把丈夫数落了个一无是处。显然,她的内心的力量开始显露了一些,不过它不是布尔马金所期望看到的那一面。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抓头发,不知如何是好。

  “唔,饶恕我吧!”他跪在“圣女”面前说,“我是个责人,对于生活上的事一窍不通!我一定急起直追,你等着看吧!”

  第二天快吃午饭的时候,瓦连亭·奥西波维奇把妻子带到了另外一家旅馆。这家新旅馆开设在市中心区的特维尔大街上,相当整洁;可是两个小房间的租费比苏哈列娃那里要贵两倍。伙食讲好包给了女店主。

  米洛奇卡平静了一些。仆人和侍女收拾房间的时候,她同意跟丈夫一道儿去逛特维尔大街。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街灯发出昏暗的光亮;几家商店和啤酒店的窗子里闪着有气无力的灯光。但是黄昏时的街头,交通正繁忙,柳德米拉·安德烈耶夫娜害怕迎面驶来的雪橇压着她,不时发出惊慌的叫声。他们弯进一家糕点店,每人喝了一杯可可。一句话也没有说,仿佛是这不习惯的环境使他们两人感到不好意思似的。

  他们这样闷闷不乐、单调乏味地过了几天。布尔马金带妻子去看戏。这天上演的是《哈姆雷特》。首先,叫米洛奇卡奇怪的是丈夫没领她到包厢去,却坐在普通的池座。其次,她不喜欢莫恰洛夫,而那使她丈夫浑身颤栗的“……鞋子还一点都没有穿旧……”①的名句(当悲剧演员念到这里时,丈夫甚至用臂财碰了她一下),她根本无动于衷。

  ①这句台词的前后文是:

  脆弱啊;你的名字就叫女人!——

  短短一个月;她象泪人儿一样

  给我父亲送葬去穿的鞋子

  还一点都没有穿旧呢,哎呀,你看她,

  (无知的畜生也还会哀痛得久一点呢!)

  她居然就同我的叔父结婚了……

  (见《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二场。据卞之琳先生的译文)

  “呃,怎么样?你感动吗?”回家时他问她。

  “嗯……没什么……”她懒洋洋地回答。

  “‘没什么’!怎么可以这样说呀!这是奇妙的、绝妙的、神妙的啊!莫恰洛夫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演得激动人心!他有时候有点神经质,可是今天……从第一个字到末尾一个字,念得字字传神!可惜,听说,他开始贪酒了。”

  “你瞧……一个酒鬼,可你还捧他!”

  “我不是捧酒鬼,是夸艺术家,米洛奇卡!我的朋友!你怎么啦?”

  “我觉得……无聊……”

  “别着急,三天后演《悭吝人》,我带你去看史迁普金的演出。”

  “也是个……酒鬼吗?”

  布尔马金不再往下说了。他默默地把妻子送到家里,对她说,他想出去走走,就把她一人留下了。

  他在寂静的街上整整徘徊了两个钟头,竭力要对已经发生的事做出结论来。米洛奇卡、莫恰洛夫、“酒鬼”、“鞋子还一点都没有穿旧”,这一切在他脑子里搅做一团,很难理出个头绪,虽然他感觉出,总有一个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坏他的内心的平衡了。

  他觉得难受极了。一个模糊的、极端残酷的念头在他脑子里闪过,使他的心感到剧烈的痛楚。后来他走累了,满脑子的混乱随着身子的疲乏逐渐隐退,他的心情也就平静了一些。

  “我该多么蠢啊!”他自言自语说,“我娶她时没有想到她还是个小孩,她需要快乐……向她伸出手去的时候,我许诺过,这只手要把她领上人生的大道,作为一个正派人,我必须言而有信。我必须完成的不是我这个被生活毁了的人所需要的事,而是她那纯洁、高尚心灵所渴求的东西。我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即使我不得不因此弃绝我最珍贵的东西,弃绝我心上至今视为圣物的东西!米洛奇卡才是我的圣物!是她,只有她!我为什么偏偏想到上莫斯科来啊!我的如意算盘打得多么不合时宜啊!”

  虽然这最后一声叹息是偶然迸发出来的,它却包含着一个痛心的真理。莫斯科一下子揭开了她也许是长期埋藏在心底的东西吧。当米洛奇卡住在维利吉诺庄园的时候,没有任何奇光异彩惊动她。小两口在那里过着温暖舒适的生活;他们常常互相搂着,从一个房间踱到另一个房间,一连消磨好几个钟头,你看我,我看你,没个看够的时候。可是突然之间,出现了莫斯科、污秽的旅店、大英饭店、莫恰洛夫,这一切对于一个意志更坚强的人也能弄得眼花缭乱、口呆目瞪啊!他倒觉得挺舒坦,他在这里如鱼得水河是她,一个在陌生人当中感到手足失措、没法儿打发日子的女人,该是多么孤寂难受啊!……

  对,严重的错误来自他这方面,因此,他深深地恼恨自己,竟没有预见到这个错误带来的后果……但是同时,他脑子里又产生了一个恼人的想法:他们的共同生活还刚刚开始,可是那分居的征兆已经显露出来!

  他回到旅店的时候,米洛奇卡已经睡了。为了不惊动妻子,他轻手轻脚地脱掉衣服,躺到沙发上。

  又过了几天。布尔马金再一次带妻子去看戏,他问她喜不喜欢史迁普金主演的《悭吝人》,她的回答和上次一样:

  “呃……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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