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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头三年,她只是抽空到后沼镇走走。在那边住个把两个月,又回红果庄。但是她心里越来越想把后沼镇变成过冬的驻地。冬季里,红果庄根本无事可干。这时只需打打谷子(有时一直打到谢肉节前夕),但这件活儿交给村长费陀特顺便管管就成。主人家的事是可以绝对信任他的。再说,主人住的宅予也过于宽敞、空旷(差不多所有的孩子都到莫斯科上公立学校去了),要烧暖这偌大的宅第需要费许多木柴。剩下的事是说服父亲,但母亲已经习惯于家庭的争吵,对此也就满不在乎。老头子准会大吵大闹,可是只要她坚持己见,准能成功。至于象老鼠似的躲在楼上耳房里窸窸窣窣的两位好姐姐,她根本没把她们放在心上。

  “好姑姑好姐姐”的命运就此宣告完结。主意已定:过了圣母节,根据头一批打好的谷子数量便可确定秋播与春播作物的总产量,立即阖家迁往后沼镇。家奴们,一部分带过去,一部分安顿在红果庄庄园的侧屋里,然后把主人住宅的大门钉上木条子封起来。

  出人意外,父亲并不怎么反对便接受了这个决定。后沼镇的教堂有三位神甫和两位助祭,那边每天做弥撒,节日里甚至一天做两次,一次早弥撒,一次晚弥撒,而且晚弥撒是全体神职人员参加的大弥撒,这一切迷住了父亲。

  母亲亲自写信把这个决定通知两位好姐姐。“为了管理我们的庄地,我们必须这样办,”她写道,“你们也不要认为,离开了骨肉之亲你们便没法过冬。只要在你们的房子上加一层麦秸,用树枝压住,你们便可以住得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了。如果你们觉得寂寞,请赏光到后沼镇舍下喝茶。不过五里之遥——坐上马车,一眨眼就到了……”

  十二月中,拐角村的村长奥西普来后沼镇求见母亲。

  “我们的奥尔加·波尔菲利耶夫娜小姐不好了,”他向她报告。

  “她怎么样?”

  “她屋子里冷得要命……兴许是得了感冒。”

  “我不是写信告诉过她,叫她把房屋外头加一层麦秸吗……”

  “麦秸顶啥事:木头墙全烂了……屋里头比露天还冷。”

  “这关我什么事?你干吗找我?难道是我叫你们的房子烂掉的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来报告一声……兔得日后怪我不负责任……”

  “她病倒了吗?”

  “眼下还能走动……咳得要命。老干咳,老干咳,那声音真是怎么也说不来……还喊腰疼……”

  “我有什么办法?……上帝是仁慈的,会好的。要是实在不行,就请个大夫给她瞧瞧吧。”

  村长带着这个答复走了。不过母亲曾好几次心血来潮,吩咐套车去探望好姐姐,但临了总是挥挥手又算了。

  圣诞节期间,村长又跑来报告说,奥尔加·波尔菲利耶夫娜快断气了。那时我在莫斯科上学,每逢寒假便把我接回后沼镇。母亲匆匆收拾一番,同父亲一起带着我奔拐角村而去。

  姑姑家的住房的确破烂不堪。它建立在光秃秃的高地上,四周包着结了冰的麦秸,宅旁连一丛挡风的小树也没有。我们下了有篷的雪橇,跨进前室,一股寒气立刻向我们袭来。好姑姑马丽亚·波尔菲利耶夫娜出来迎接我们,她裹着厚厚的棉袍,戴着风帽,穿着毡靴。她憔悴了,一脸荏弱无力的呆滞表情。她见到我们,机械地挥着手,好象在说:轻点儿!轻点儿!年迈的安努什卡站在她背后哭泣。

  奥尔加·波尔菲利耶夫娜已经断气了,但还没来得及把她抬下床。她那颗小小的头颅,那张皱巴巴的尖削的面孔,那双闭着的眼睛,在一堆为了御寒而胡乱地堆在身上的破布堆里可怜巴巴地露在外面。床头椅子上放着一杯还没有喝的覆盆子汁。一个穿旧法衣的神甫在屋角圣像前为死者做追悼祈祷。

  母亲哭了。穿着短皮袄和大毛皮靴于的父亲用手捂着嘴巴和鼻子,挡住寒气的侵袭。

  追悼完毕,母亲塞给神甫半卢布的银币,说:“神甫,辛苦您啦!”然后,大家静坐了一会儿,给安努什卡和村长下了必要的指示,向死者行了礼,便开始忙着准备回家。马丽亚·波尔菲利耶夫娜也被带回了后沼镇。

  三天后,奥尔加·波尔菲利耶夫娜被埋葬在拐角村教区教堂的简陋的墓地里。不过丧事例办得体体面面的。母亲从城里买来一口花钱不多却很有气派的棺材,一张同样花钱不多却很有气派的棺材罩,又从后沼镇请来一位老神甫,为死者举行了盛大的慰灵祭。此外,她又订了双份四旬祭①的法事,捐给本教区的教堂一百卢布,为圣女奥尔加的已故奴隶②超度灵魂,使它永保安宁。

  ①为死者举行的四十天的追荐仪式。
  ②“已故奴隶”指奥尔加·波尔菲利耶夫娜,“圣女奥尔加”则是她的守护神。

  一个月后,好姑姑马丽亚·波尔菲利耶夫挪,连同安努什卡一齐给送进了附近一所修女院。母亲亲自上修女院张罗这件事,在那里买了一间单身净室,让老姑娘过得舒舒服服,暖暖和和。

  总之,这件事办得十分完满:死者在天之灵得到了慰藉,生者在众人面前也没有半点过意不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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