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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他诚惶诚恐地挂上了电话。

  “教授,鹈饲医学部长好像有急事找你,正在医学部长办公室等你。”

  “是吗?既然有急事,我只好去了。今天金井副教授出差了,佃,你是讲师,由你继续向大家介绍。”

  财前说完,用红笔勾出重要的部分后,以不失威严的匆忙姿态走出第一外科医局,迈向医学部长办公室。

  来到医学部长办公室前,财前轻轻地敲了门。

  鹈饲医学部长坐在全新的皮革主管椅上,身后是高达天花板的书架,他忙碌地翻阅着堆在大书桌上的各种资料,一看到财前,立刻抬起红光满面的脸。

  “听说你们正在开抄读会,来,先坐下。”

  他指着客用沙发,示意财前坐下,拿下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移动着日渐肥胖的身体至沙发处。

  “今天,有没有一位病人带着森田议长的介绍信去找你?”

  “有啊,是大阪食品公司的老板,叫江马宗三郎。”

  鹈饲说的是财前早上亲自看诊的病人。

  “森田议长三天前打电话给我,说病人会自己拿介绍信去找财前教授,他只是来向我打声招呼。今天上午,我参加了部长会议,也出席了附属医院的诊疗委员会,好不容易结束了,众议院的文教委员又来找我。等我忙完了,才想到森田议长拜托的事,但已经过了门诊时间。不过,你应该好好招呼那位病人了吧。”

  “刚好议长和我也很熟……”

  “那位江马先生的病况怎么样?”

  “从K医院转来的病情报告和X光片来看,应该是慢性的胼胝性溃疡,但为了安全起见,我以急诊方式帮他照了X光,刚才看了一下,已经恶化得相当厉害了,必须赶快动手术。”

  “是吗?如果动手术的话,那就非拜托你不可了。那位病人就交给你了。”说完,他点燃一支烟。

  “对了,财前,我另外还有件事想要找你。”鹈饲故意慢吞吞地说了句引子。

  “请问是什么事?”

  财前对鹈饲仅仅为了一位议长介绍的病人就打断医局的抄读会有些不快。

  “上次,奈良、和歌山、大阪医大等浪速大学兄弟学校的医学部长碰巧聚在一击己,谈到了将在今年十一月底举行的日本学术会议会员选举的事。”

  财前不知道鹈饲到底想说什么。

  日本学术会议是政府的咨询机构,专门审议有关日本科学发展的重要事项,努力促进日本科学的进步,分为人文科学部和自然科学部等七大部门。每隔三年,各部门就会举行全国性和地方性的选举,胜选的学者相当于学者中的国会议员。因此,候选人都是各大学赫赫有名的教授或部长级人物。

  鹈饲看了看摸不着头脑的财前:“去年就已经决定推举我们兄弟学校奈良大学的医学部长作为全国性的候选人,在选情各方面也已经做好全方位的准备,应该不会有问题,但问题是地方性的候选人。近畿地区(指位于日本本州岛中西部的地区,包括大阪、京都两个城市,以及三重县、滋贺县、兵库县、奈良县及和歌山县,自古以来就是西日本的经济、文化重镇。)的一个名额已经连续两届都被京都洛北大学掌控。这几年来,无论在研究预算、学会筹办费用上,还是在各研究机构和医院的人事安排上都让我们吃足了苦头,因此,大家都希望在今年十一月的改选中,可以由浪速大学校系下的相关学校抢下这一席的席位。这等于和连续两届当选的洛北大学为敌,必须推举一个强有力的候选人才有可能获胜,所以,各兄弟学校的医学部长都要求由我们浪速大学推派一名实力强大的候选人。”他吐了个大大的烟圈,“财前,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成为本校推举的候选人?”

  “我吗?虽然是地方性的候选人,但像我这种资历尚浅的教授要参加学术会议会员的选举……”财前觉得鹈饲的提议实在太唐突了。

  “而且,上次的案子也还在上诉中……”财前略显犹豫。

  “哦,原来是那个官司。那个官司在第一审判决中不是已经见分晓了吗?虽然那些对医学一窍不通的人嚷着要上诉,但我们站在医生的角度,从医疗纠纷官司的常态来看,那个官司不可能再有改判的机会。况且,又没有规定因为民事案遭到上诉的人不能成为学术会议选举的候选人。还是说,你在那件事上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鹈饲泛红的脸上露出怀疑的神色,看着财前。

  “怎么可能?在第一审判决中,已经证明我的诊断完全正确,曾经喧腾一时的医疗官司最后由医方胜诉,媒体也帮我们给那些没事就乱嚷嚷误诊的无知病人好好地上了一课,让他们知道医疗官司到底是怎么回事。”财前神情泰然。

  “是吗?我想,你成为下届学术会议选举的地方候选人,也有助于恢复你的威信。以后,在大阪举行国际学会的次数会逐年增加,我相信你可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鹈饲注视着财前的双眼。他的视线既复杂又微妙,更充满锐利的神色。学术会议的会员选举中,表面上是视候选人的学术研究成绩、人品等因素进行选举,但其实是利用政府咨询机关的身份,在研究补助金的预算和分配问题上争取掌握各种资源和好处。尤其是第七部的医药系和第五部的工学系,这种倾向更加强烈,每次选举战都打得如火如荼。财前实在想不通,在浪速大学众多教授中,自己才当了两年教授,有什么资格参加如此高级的学术会议会员选举?

  “我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您还这么器重我,无疑是我莫大的光荣,也让我愧不敢当。但是否可以容我考虑一下,再给您答复?”

  财前嘴上虽这么说着,但心里却另有算盘,虽然在佐佐木庸平的官司中胜诉了,但当初被告上法庭时,鹈饲曾经大发雷霆,想要和自己划清界限,为什么现在突然会推举自己成为学术会议选举的地方性候选人?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所以,财前想在充分考虑后再做出回答。

  * * *

  佐佐木庸平去世已经快两年了,佐佐木商店表面上仍然和以往没什么两样,门口依旧挂着印有“佐”字的布帘,继续开张营业,但店内已经了无生气。

  以前,布料、漂白布、棉布短衣、夏季和服以及成品和服等商品总是堆满陈列架,架上放不下的商品全堆在地板上。如今商品却寥寥无几,好不容易才把陈列架填满。店员的人数也从原本的四十人左右减少至十几位,庸平活着的时候,每天七点一开门,从外地搭夜车前来进货的客人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店里,如今,许多客人都因为佐佐木商店的货源不足而过门不入。

  佐佐木良江坐在丈夫庸平以前经常坐的收银台前,望着九点过后仍然空荡荡的店里,不禁叹了口气。每天早上八点到九点是布料批发商店生意最兴隆的时间,外地和市内的零售商争先恐后来补货,九点过后仍然门可罗雀,这表明生意已经一落千丈。良江看着正在收银台后算账的专务董事杉田,丈夫死后,伤心欲绝的她曾经想收了这家店,但杉田劝她要继续撑下去。

  虽然佐佐木商店名义上是资本额达九百万元的股份有限公司,但其实股东都是自家亲戚,实质上根本就是一间家族商店。以前,过世的董事长佐佐木庸平一肩挑起银行和交易的所有工作,他突然撒手人寰后,其他人根本搞不清到底向银行贷多少钱,用什么担保,存款金额到底有多少以及客户那里有多少未收帐款。尤其对那些签本票的客户,即使对方赖账,他们也无能为力。当时,良江完全不知所措,才会想要结束营业,但杉田对她说:“太太,你不能一直为老板的死这么伤心下去,而且,大少爷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你应该当老板来继续经营下去,我们也会拚了老命协助你。”

  丈夫庸平还活着的时候,良江只负责张罗内务,根本不曾干预过店里的任何事。听杉田这么一说,就决定由自己这一介女子挑起重担,继续再撑两年,等到长子庸一大学毕业。同时,也希望上诉审可以在丈夫一手创立的佐佐木商店的招牌下胜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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