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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第十六章】

  财前去德国两个星期了,佐佐木庸平的身体状况却愈来愈差,并断断续续地发生呼吸困难的情形,面容憔悴。昨天晚上,他又再度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虽然护士给他注射了镇静剂和强心剂,并用垫子垫在他的背部,让他上半身保持坐姿,努力使他的呼吸保持顺畅,但他的模样仍然痛苦不堪。

  佐佐木的妻子良江从昨晚起就完全没有阖眼,一脸惨然,她担心地看着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昏睡的丈夫。虽说手术成功了,但至今已过了三个星期,他的身体非但没有康复,还被各种症状折磨得愈来愈衰弱,她的内心有种无法承受的不安。万一……光想到这里,就让她眼前一片漆黑。自己一个女人家,又毫无才干,该怎么养活大学一年级的长子、高中二年级的长女和初中二年级的次子?更要怎么掌管雇用了四十三名员工的布料批发店?

  “咚、咚”,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来人不出声地推门,良江立刻知道是小叔子佐佐木信平来了。信平把门打开一条缝走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病人,当他发现病人睡着时,便朝良江使了个眼色。良江蹑手蹑脚地走近信平,以免吵醒病人。

  “大哥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信平语气沉重地问道。这一阵子,他每天都会来看大哥。

  良江对他摇了摇头:“不仅没好,昨晚开始,呼吸困难的发作间隔愈来愈短了,虽然每次都靠镇静剂平息下来,但他的身体很衰弱,现在也是靠三个小时前打的镇静剂才睡着。”

  “主治医师怎么说?”

  “他昨天住在医院,一直过来观察,今天早晨也来看过,但还是说不清楚,也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动手术的医生呢?他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也不知道,但听说要一个月之后……”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是主治医师柳原。

  “情况怎么样?”

  他看了看庸平枕边的温度计,测量着脉搏。庸平微微睁开凹陷而无神的眼睛,随即又无力地闭了起来。

  “体温三十七度二,脉搏九十七。脉搏有点微弱,但呼吸困难的情况似乎好了一点。”

  “但一再发生呼吸困难,会不会有什么问题?”良江不安地问道。

  弟弟信平也说:“医生,怎么会拖这么久?而且,我大哥的身体现在也衰弱得很了。”

  柳原眨着眼镜下的一双小眼睛,说:“这不是问题。再继续观察一下,如果还是无法稳定的话,会采取新的处置方法……我还要去其他病房查房,有什么问题再和我联络。”

  柳原落荒而逃般地离开病房。

  柳原查完所有自己负责的病人所在的病房后,走向第一外科医局。一路上他回想着刚才佐佐木庸平的病情。财前教授的贲门癌手术十分成功,手术后一星期,只有痰卡在喉咙的现象,并无其他异常,之后的一星期内却突然出现发烧和呼吸困难。财前教授诊断为术后肺炎,因此连续使用了氯霉素,症状却不见改善。使用了那么多的氯霉素却不见效,代表并不是术后肺炎……难道……想到这里,柳原不禁回忆起第一内科里见副教授的话——“在我看来,病人的症状并不是术后肺炎。财前坚持X光片上的肺部阴影是病人旧疾肺结核的老病灶,所以诊断为术后肺炎。但我不同意他的看法,我认为病患的呼吸困难应该和肺部的阴影有关。”这番话突然重重地敲击在柳原的心头,柳原倏地停下脚步。从中庭T字型的走廊向右转,就可以通往里见副教授的办公室。他往那个方向走了两、三步,又想起两星期前,由金井副教授代理外科主任会诊,自己向他请教有关佐佐木庸平症状时的情景。金井副教授虽然略显犹豫,但最终还是认为既然财前教授做了指示,不妨再多观察一下。既然副教授都只能这样处理,自己不过是个区区医局员,当然只能奉命行事,这是研究室的规矩,他只要遵守这种规矩就好了。柳原做出这样的决定后,顿时张大胆怯的双眼,径自走回医局。

  第一外科医局正沉浸在一天的门诊即将结束的轻松气氛中,几位资深助理喝着从食堂带回来的咖啡聊着天。

  “你最近有没有去参加金井副教授的临床研究会?”其中一人问道。

  “谁要去啊。去抱这种一、两年就会被外放的临时副教授的大腿有什么用?我们白天在大学的门诊就已经累得半死不活了,晚上还要去诊所值班打工,没日没夜地面对病人、病人、病人,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好好睡上一觉!”坐在桌子正中央,资历最老的助理一脸不屑地说道。

  “我们这些助理根本没有星期天,连看场电影或看电视的时间也没有。每个月只靠区区二万元的微薄薪水,已经年过三十了,连结婚也没个着落。”有人抱怨着。

  “叹气有什么用。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还不如抱紧安西医局长的大腿,找对机会,好好放自己一个假,喘一口气。不过,佃讲师可是教授身旁的第一号小鬼,对他可要多提防着点。”

  另一个人说完后,大家哄堂大笑。柳原站在门口,一脸不知所措。

  “原来是你,柳原。怎么了?这么沮丧……”坐在门口附近的人发现柳原,抽着烟问道。

  “啊,有一位病人的情况不太理想……”

  “哦,就是教授动手术的那个吧。你真是抽到了下下签,负责这种病人,做好了是理所当然,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就吃不完兜着走了。听说你昨晚没回家?”

  柳原回答:“是。”

  “来来,赶快坐着休息一下吧。”

  柳原在门口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昨晚因为佐佐木庸平被叫醒了三次,早晨九点之后开始门诊,上午的门诊结束后,便立刻去病房观察自己负责的病人。此时,全身的疲劳一下子涌了上来——今天晚上还要去其他诊所值夜班打工呢。

  “我把下午的邮件放在这里啦。”庶务科的女职员说了一声,就把寄给第一外科医局的学会杂志以及制药公司、医疗器材公司的广告丢在门口附近的桌子上。一名助理站了起来,一一翻阅所有的邮件:“财前教授寄来一张印刷精美的明信片!”

  最资深的那个助理立刻将明信片拿了过来:“是教授从海德堡寄来的亲笔信,他是写给所有人的,我来读给你们听。”

  于是,他就把明信片上写得密密麻麻的小字大声朗读出来——

  我在海德堡大学举行的国际外科学会上的特别演讲非常成功。演讲结束后,主席斯坦利教授亲自跟我握手致意。当晚的招待酒会上,国际外科学会会长,同时也是世界级的癌症学家的比希纳教授也对我赞不绝口,并允许我参观由他兼任主任、目前正在兴建中的德国中央癌症研究所。在招待酒会上,慕尼黑大学的波尔夫教授邀请我前往他们大学施行观摩手术。虽然这是我首次出席国际学会,但能够得到如此殊荣,全归功于我平时不懈的钻研。我独创的手术方法得到国际学界如此高度的评价,回国后,将更加充满自信地指导各位。希望各位在我出国期间,也能够日益精进。

  于海德堡
  财前五郎

  这夸耀的文字内容令人联想到财前教授那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神情。

  “哇,真了不起!虽然我们该为教授的成功喝彩,但听他的口气,等他回国之后,我们就要准备过苦日子了!”

  资深助理读完信后的感言,立即引来一阵大笑,虽然也有人夸张地模仿起财前教授的样子,但柳原却笑不出来。想到财前教授在国际上受到高度评价,目前正在光荣出访,而自己却在负责看护教授出发前给做过手术的病人,并对教授指示的处置产生了疑虑,一种复杂的无奈袭上心头。

  突然,医局的电话铃声响了,柳原拿起了电话。

  “喂,请找柳原医生。是柳原医生吗?这里是三楼病房护理站,三六零号的佐佐木庸平先生病情又发作了,请你马上过来!”

  对方的声音异常紧张。柳原赶紧放下电话,冲出医局。

  一走进病房,佐佐木庸脸色苍白,扭曲着身体,十分痛苦的样子。

  “喉……喉咙……”

  他的话还没说完,已难过得五官揪成一团。柳原抓起病人的手腕量着脉搏,并要求护士量体温。庸平挺着身体,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满脸大汗。

  “脉搏一百三十,体温三十七度六……”

  虽然发烧情况不严重,但脉搏很快,呼吸也很急促。柳原将听诊器放在病人的胸口,只听见呼吸声异常急促,叩诊时,左胸发出沉闷的浊音。依目前的状况,已经无法只靠注射镇静剂解决了。

  “我要做肋膜穿刺,立刻准备注射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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