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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这个嘛,在实力上,我有绝对的自信,不过,问题是除了实力以外,还得靠关系,这点就伤脑筋了……”财前五郎不是很肯定地答道。

  “这是当然的,如果任何事都靠实力解决的话,这个世界就一清二楚、简单明了了。没实力的家伙可以做到首相、大企业的老板,大学里的人事也是一样。顺水推舟是人类的生存本能,我也是因为看好你的前途才招你做女婿的,可瞧你说的是什么话?‘实力上没有问题,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你这么没有自信,怎么成就大事?为了搞定那些实力以外的东西,多少钱我都愿意出,实力和金钱结合在一起,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五郎被说得哑口无言。

  “总之,我的希望全寄托在你身上,无论如何,你都要替我当上国立大学的教授。身为一名开业医生,不管病患再怎么多、赚再多的钱,都还是寂寞的。虽然我认定自己是大阪的商业大夫,始终秉持着这个信念,不过我也是寂寞的。人一旦有了钱,就会想要名,人类的最终欲望就是名,有了名后,钱和人自然都会跟着来,不过,钱再怎么多就只是钱而已。我一辈子得不到的名,作为女婿的你务必要帮我拿到,我拚命赚钱就是为了这个啊。”

  这着了魔的可怕执念就像一股毒气,温热地吹进财前五郎的脖子,窜入他的体内。

  我用才能换取财前家的财力,财前又一拿金钱换取名誉——财前五郎觉得自己的周遭正轰隆隆地卷起可怕的欲望漩涡。

  “生气了?怎么突然不讲话了?”自个儿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地把话全说完了,这下又一倒质问起别人来了。

  “哪里,没事……”财前支吾其词,其实他是让又一宛若毒气般可怕的执着给吓着了。

  “没事就好。我们换个气氛,唱首地呗(三味线声曲的一种,起源于江户时代初期,是以关西为发展重镇的地方歌谣。)怎么样?就唱我最拿手的《雪》好了。”

  又一拍手召唤老板娘,请她拿了三味线过来——

  落花、飞雪,轻拂衣袖净,遍天涯询问消息,依旧归期未定。看鸳鸯惹人忧思,孤枕生寒泪痕滋……

  和着老板娘弹的太棹(三味线的琴柄,太棹三味线是一种柄粗的三味线。)三味线,又一的声音透着令人意外的沧桑,流泻在和室内。地呗的曲调虽不如小呗或长呗轻快,却宛如特地熏黑的银器,透着淳朴的光芒。初次欣赏地呗的财前五郎,一边侧耳倾听,一边在心里想着,又一这个开业医生,不但把忙碌的诊疗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还吃喝嫖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命为玩乐高手,只有大阪这样的城市,才能孕育出像他这么有个性的医生。这种个性是生长在穷乡僻壤、由寡母一手带大的财前五郎想学也学不来的。

  “怎么样,这就是大阪的传统地呗。地呗是太难了,不过,你有空倒是可以学学小呗。以前自称为‘商业大夫’的大阪医生,除了拚命工作外,还都是很会玩的高手。每天忙着往返于藏娇的金屋和急诊病患的住处是不用说的,连长呗、净琉璃(日本三大国剧之一)、能乐等都能露上一手,这其中还有人玩票玩到最后,变成钻研能乐的大师呢!说起现在的医生啊,不管是开业医生,还是大学医院的教授,器量都太狭小了,既庸俗又缺乏情趣,你呀,千万不要变成那种乏味的俗气医生,也试着培养一、两样兴趣。”

  “不,这么艺术的东西我根本……”他嘴巴这么回答,心里却在想,要是有那种空闲时间,我宁愿上庆子那里和她厮磨。

  “看来,你真的是那种既无才艺、又无嗜好,每天只知道工作的无趣家伙。”又一嘲笑地说道,将筷子伸向盘子。

  “我想也是吧,像今天就有一个延误就医的食道贲门癌病患被我救活了,换成是别的医生绝对没有办法。”

  “哦,一说起拿手的事,精神就来了。”又一满面笑容,“那个食道.胃吻合手术,确实值得你花精神研究。目前为止,只有千叶的小山教授是这方面的权威,住在西边名古屋的人要给他看,还得舟车劳顿大老远地跑去,不过,体力差的病人要抬到千叶就困难了,话虽如此,他也不可能跑到大阪、九州岛来看诊。因此,光就这一点来看,你的前途可说是无可限量。但是,你可不能再上媒体露面了,从以前就有人说:‘还没在学会里成名就已红遍媒体的家伙,一定会被毁掉。’更何况,你们那位东教授又是个小鼻子、小眼睛的人。”

  财前不禁想起,今早手术的时候,东教授那恶心的脸孔就好像爬虫类一样,平贴着观摩室的玻璃窗。

  “爸爸为什么会对东教授产生这样的看法?”

  东和又一只见过几次面,彼此并不熟。

  “像我这种自称为‘商业大夫’,干了一辈子开业医生的大老粗,最看不惯那种装腔作势、喜欢摆学者派头的家伙,像他那种人就是人家在讲的书呆子、老冬烘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把自己弄得活像患了权力病一样,一点都不洒脱。唉,说穿了就是城市乡巴佬!”

  说完后,他好像忽然想到似的问道:“怎么样,今晚要不要和我们医师公会的岩田会长喝上一杯?”财前五郎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可别小看我们医师公会。也好,趁这个机会,就让你和医师公会的老大见上一面。岩田和我一个是会长,一个是副会长,两个人是有商有量的好兄弟!本地医师公会的事都是我俩在处理的,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在大学医院里你是高手,但偶尔见见医师公会的高手,对你也有好处。”

  说完后,他也不等五郎答应,径自拿起房间角落的电话拨转号码。

  “喂,岩田诊所吗?请帮我叫岩田院长来听电话,我是财前。”他问话的方式还真是无礼。

  一等岩田来接,“喂,是我,是我,财前,大海怪啊。生意好不好?什么?马马虎虎?那你干脆找人代班好了。我现在在扇屋,有一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咦?是谁?这个嘛,你来了再说。”又一大着嗓门讲完,“锵”一声挂了电话。

  “只要是我找他出来玩,他一定会想办法过来。你看着好了,用不了二十分钟,他就会飞车赶到。”

  又一露出愉快的笑容,唤来老板娘,加点新的菜肴。

  “您的客人来了……”

  和室的拉门被打开了,岩田重吉走了进来。他的体格瘦小干瘪,不若其名字气派,是一位六十来岁的老医生。戴着金框眼镜的他往财前五郎瞄了一眼,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一屁股在又一身旁坐下。

  “你电话打来的正是时候,今天都是感冒的病人,我看得快要烦死了,随便编了个理由就跑来了。”

  “感冒病患,初诊费加开药、打针不过就二十一点,你是嫌诊疗费才二百一十块太少吧?”又一故意调侃地说道。

  “是啊!你说初诊费才六十块象话吗?现在理个发都要三百块了,到哪儿不花个三、四百的,初诊费至少也要调到四、五百嘛!甭说保险点数无法随同物价调涨了,更夸张的是,我们这些干了四十几年的资深医师竟然和刚实习完、还在扮家家酒的菜鸟医生拿同样的报酬,其他行业哪有这么离谱的事?像现在这样,不问经验和技术,一律按照人头累计点数的算法,让二十七、八岁的菜鸟医生踩着滑板车去赚最划算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职业,医生技术的好坏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又不是夜市在卖香蕉,整箱整箱地卖,真是够了!就算我不是日本医师公会的石见太郎(足利幕府时代的赤松家臣,因重新振兴衰败的赤松家而闻名。此处比喻力挽狂澜的革命志士),碰到这种低能的医保制度也不免咒骂一番。”岩田怒气冲冲地说着,将老板娘添上的酒一饮而尽。

  “就说下次理事例会的议题好了,本地的内科和小儿科诊所已经够多了,竟然还有新的内科要来申请开业?这样做不是侵害了既有经营权吗?我不是因为自己开内科诊所才这样讲,人家卖馒头的和卖昆布的都还会制定行规,规定几町之内最多只能开几家店,可做医生的只要写一封信给都道府县知事(日本各级地方政府首长),通过医师公会提出设立申请就可以了。不仅如此,现在还允许先斩后奏,先开了业再通知你‘我已经开业了’,这不是变相鼓励踩滑板车的菜鸟医生吗?下次的理事会,我一定要想办法遏止这股歪风!”

  “原来如此,如果放任现状不管,到时在财前妇产科诊所的隔壁也开了家妇产科,我们就没有话讲了。”又一附和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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