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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与此同时,一阵寒气逼人的微风,开始在静止的水面的某些地方吹起波纹,在它光亮的镜面上绘出蓝绿色的图案,或拖长成条状,或张开如扇形,或枝枝桠桠化作珊瑚的模样;这些变化都带着轻微的响声极快地完成,似乎是一种觉醒的信号,预示这无边的麻木状态即将结束。天空揭开了它的帷幕,变得明朗起来;云雾重新降落在水平线上,聚集成一堆堆灰色的棉状物,像是环绕着海的柔软的围墙。将渔夫们夹在当中的两面无边无际的镜子——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重又显得深邃清澈,好像拭去了那使它黯淡的水气。天色变了,但是以一种不妙的迅速的方式在变着。

  所有在这片海域转悠的法国渔船,布列塔尼的,诺曼底的,布洛涅的,敦刻尔克的,都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它们像鸟雀一般闻声而至,集合在巡洋舰的后面;其中甚至还有从水平线的某些空隙中钻出来的,到处都出现了它们发灰的小小翅翼,遍布在这苍白荒凉的海面上。

  它们不再慢慢漂流,而是趁着新起的清风,张满船帆,箭一般地行驶过来。

  冰岛还相当远,却已看得见了,它仿佛也和那些渔船一样,想向巡洋舰靠拢。它愈来愈清晰地暴露出它那光秃秃的石头高山,——这些山岩从来只有一侧的下部在明处,似乎躲藏着不愿露面似的。它甚至延伸出去和另一个颜色相仿,却又逐渐加深的冰岛相连接。但这是一种幻象,这山岭更加巍峨的另一个冰岛,其实只是水气的凝聚。总是低低的、懒洋洋的太阳,无力升到景物的上空,便透过这幻岛显现出来,它透现得那么清晰,竟像是处在幻岛前面似的。这对肉眼说来简直是一种无法理解的现象。太阳已经没有光晕,它那圆盘又有了鲜明的轮廓,它仿佛更像一个可怜的、垂死的黄色星球,犹疑不定地停在那儿,在一片混饨之中……

  巡洋舰抛锚了,此刻被冰岛渔船团团包围着,从每一条船上都放下一些核桃壳似的小艇,把一些胡须老长、穿着粗劣的鲁莽汉子送到巡洋舰上。

  他们有点像孩子似的,人人都有点要求,为一些小小的伤痛要药啦,修补点什么啦,食品啦,信件啦。

  还有一些由于犯了过失彼船长送来钉上镣铐的;因为都是为政府服役,他们觉得这些事都很自然。当巡洋舰上狭窄的下层甲板被四、五个躺倒的钉了脚镣的大孩子占满时,给他们钉镣铐的老船员便对他们说:“侧着躺吧,孩子们,好让人走得过去呀。”他们微笑着,温顺地照办了。

  这一次,有许多捎给冰岛人的信件,其中两封由玛丽号船长盖尔默转交,一封给扬恩·加沃,第二封给西尔维斯特·莫昂(这封信是由丹麦转雷克亚未克,在那儿交给巡洋舰的)。

  邮务员掏空了帆布口袋,把信件分发给他们,他宣读信封上的地址常常颇为吃力,因为并不都是由书法熟练的手写出来的。

  于是船长说道:

  “快些,快些,气压在下降了。”

  他看见海上划来这么些核桃壳似的小艇,在这不太安全的地带聚集了这么多渔夫,感到有点不耐烦。

  扬恩和西尔维斯特总是一块儿读信的。

  这一次,是在午夜的阳光之下,那太阳总是带着死去的星球的神情,从水平线的高处照射着他们。

  他们两人躲在甲板的一角,互相用胳膊勾着肩坐着,慢慢地读着信,仿佛是为了更深切地体会信中所谈家乡的事情。

  在扬恩的信里,西尔维斯特知道了他的小未婚妻玛丽·加沃的消息;在西尔维斯特的信里,扬恩读到了老祖母讲的滑稽故事——没有什么比这些故事更能娱乐离家的亲人了,还有与他有关的最后一行:“替我向加沃家的孩子问好。”

  读完了信,西尔维斯特胆怯地把自己那封信指给他的大朋友看,想要他赞赏那一笔好字:

  “瞧啊,好漂亮的字体,是不是,扬恩?”

  可是扬恩十分清楚这是哪一位少女的手笔,便晃晃肩膀转过头去,似乎要表明这位歌特终于使他厌烦了。

  于是西尔维斯特小心翼翼地折起了那封可怜的受蔑视的信,重新把它放进信封,贴胸藏在毛衣里,十分忧伤地想道:

  “肯定的,他们不会结婚……但是他究竟为什么对她这样反感呢?”……

  巡洋舰上的钟敲半夜十二点了。他们还坐在那儿,像做梦一样,思念着故乡、远离的亲人和千百种事情……

  这时候,稍稍把自己的边缘浸在水里的、永恒的太阳,又开始慢慢上升了。

  这就是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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