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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印刷工人把身体俯在柜台上:

  “你现在就在这儿告诉我,奥索里奥大叔,比比是谁?听我说呀,奥索里奥大叔!我是个好小伙子,很有才能。你留心听着。我只要大笔一挥,就能摧毁教皇在世界上的一切权力,我就想这么做。而且,咱们说句体己话,这可是场你死我活的斗争。给我算算账,胖子奥索里奥,听我说下去。这是个好小伙子。要是他再上这儿来,想赊上两升酒喝喝,你就赊给他好了——比比会全部负责的。”

  “除此之外,”奥索里奥大叔开口说:“我们还上了两份三明治,两份色拉——”

  可这时那个醉汉已从长凳上费力地挣扎起来。他嘴里叼着烟斗,打着响嗝,走到印刷工人跟前站定了脚,两膝哆嗦着,伸出手来。古斯塔沃厌恶地低头看了看这只手,说:

  “你要干什么?我敢打赌,刚才就是你在喊什么‘庇护九世万岁!’你这个混蛋——把那只爪子拿开。””

  那个醉汉碰了一鼻子灰,吼了一声,晃晃悠悠地冲到若昂·埃杜瓦多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摊开来的手。

  “从这儿滚开,你这个畜生!”书记员粗鲁地说。

  “只不过交个朋友嘛——只不过交个朋友嘛——”醉汉咕哝着说。

  可是他并没有走开。他站在那里,伸出手,五指摊开,满嘴的酒臭气熏得人难受。

  若昂·埃杜瓦多气极了,很粗暴地把他往柜台上一推。

  “不准动手!”奥索里奥大叔口气严厉地说。“不准撒野!”

  “你少管闲事,”书记员叫嚷说,“不然我对你也同样不客气!”

  “不论是哪一个,要是不守规矩,最好给我出去,”奥索里奥大叔非常严肃地说。

  “你叫谁出去,谁出去?”书记员大叫着,拔拳相向。“你有胆量再说一遍试试!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奥索里奥大叔没有答话,只把两手撑着柜台,露出粗壮的胳膊来,他就是凭着这双胳膊使人们对他的酒馆充满敬意的。

  可是,古斯塔沃摆出一副很有权威的架势,插到两个人当中,叫他们应该拿出点绅士风度来!打架,说粗话,那可不行!他们可以像朋友一样——像绅士一样开玩笑,或者争论!在这种地方,只能拿出绅士风度来!

  他把那个还在忿忿地咕哝着的书记员拖到一个角落里。

  “唉,若昂!唉,若昂!”他拚命地打着复杂的手势说,“这可不像个英雄好汉的样子。见鬼!应该讲点礼貌。没来由地吵架,酗酒,胡作非为,不会带来欢乐,不能交到朋友,也不会产生兄弟般的情谊!”

  他又回到奥索里奥大叔身边,凑近他的肩膀兴奋地说:

  “我替他承担责任,奥索里奥大叔。他是个有教养的人。可他碰上了很多苦恼的事,又不习惯于喝这么多酒。就是这么回事!可他是个顶顶好的人。原谅他吧,奥索里奥大叔。我替他承担责任……”

  他又跑到书记员那边,劝他和奥索里奥大叔握手言和。酒馆掌柜再三强调说,他并没有想要侮辱这位先生。接着他们俩亲切地拉了拉手。印刷工人为了巩固这一次和解,又花钱要了三杯烧酒①。若昂·埃杜瓦多为了证明自己慷慨大度,另外又要了一巡。他们把酒杯在柜台上排成一排,像绅士那样彼此相待,愉快地交谈了一阵。这会儿,那个醉汉在角落里,没有人去答理他。他趴在桌子上,头枕着拳头,鼻子对着酒瓶,悄没声儿地对着自己的烟斗淌着口水。

  ①烧酒:西班牙和葡萄牙出产的一种劣质白兰地酒。

  “咳,我就喜欢这样!”印刷工人说。他几杯烧酒下肚,变得格外亲切。“和睦!我的弱点就是爱和睦。我喜欢青年人和和睦睦,全人类相亲相爱。我就想看到普天下的人都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举行盛大的宴会,把枪炮弹药统统收起来,在谈笑之间一切社会问题都得到解决。在不远的将来,你就要见到这样的一天了,奥索里奥大叔!在里斯本,人们正在为这一天的到来作准备呢。到时候,得由奥索里奥大叔提供葡萄酒。咳,多么好的一笔小生意啊!现在,你可再也不能说我不是你的朋友了吧。”

  “谢谢你了,古斯塔沃先生,谢谢你。”

  “这是我们自己人之间的事,对不对?因为我们都是有教养的人,就是这么回事。”(说到这儿他拥抱了若昂·埃杜瓦多)“你就像我的亲兄弟!生生死死,我们永远是朋友。让你的悲伤见鬼去吧,老弟!总有一天,我们会写出那本小册子来的。戈丁尼奥和努内斯——”

  “我要把努内斯砸个稀巴烂!”书记员用力喊道。他们喝了烧酒互祝健康之后,他显得更加阴沉,更加愤懑了。这时候,两个当兵的走进了酒馆,古斯塔沃认为该是上印刷所去的时候了。即使他们不得不分手一整天,那毕竟也不是永别啊。不过,工作就是责任,工作就是美德!

  他们再一次跟奥索里奥大叔热情地拉了拉手以后,总算是离开了。古斯塔沃走到门口,又向书记员赌咒发誓说要待他亲如手足、忠贞不渝,还硬要他收下他那袋烟草。他把帽子扣在后脑勺上,哼着《劳动赞美诗》,从拐角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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