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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信不信就只能随你啦,你说是不?”

  总之我们是只好在暮色苍茫中跑步了。好在这时有一湖碧水映出满城的辉煌灯火,景色是绝美的。

  一旦跟她重见,我感到成天萦绕在心头的种种不安顿时就消散了很多。看她有多美呵!我怎么会这样健忘呢:看她有多美呵!我们亲吻过以后,就跑起步来。

  “今天忙不忙?”我问。

  “哎呀,还不是老一套的头痛事儿:有的货多得积压啦,有的货供应不上啦,运输上出了些什么小小的麻烦啦,什么自杀成风传得大家都谈虎色变啦。不过主要还是心里想你。”

  我打了腹稿,想了一些话来说说。不过,无关痛痒的跑步闲话后来便难乎为继了,我免不了就把话头说到了我早先提出的那个问题上。如今她已经来了。两造都已到齐。她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想过我们要去哪儿?”

  “我想你心里总该有本谱吧,朋友。”

  “带衣服了吗?”

  “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穿着田径服去吃晚饭吧?”

  我很想知道她总共带了多少衣服。

  “你的东西都在哪儿?”

  “在我的车里。”她朝五号大道那边打了个手势。“总共才航空旅行袋一个。自己随身一提便可以上下飞机,就是那种。挺实用的。”

  “随身一提可以想走就走。”

  “对,”她说,只装没有听懂我的话中之意。我们又跑了一圈。

  “我想好了,我们还是去我的家吧,”我故作随口说来的样子。

  “好啊。”

  “房子可不怎么大……”

  “那没有什么。”

  “……只是还得做饭……还得自己做饭。人嘛,就是你我两个。洗碗碟的苦差我包了。……”

  “那好,”她应了一声。又跑了一百码,她终于打破了我们那个问声不响跑步的局面。

  “可奥利弗呀,”她带着点儿发愁的口气对我说,“那做饭的苦差谁来担当呢?”

  我对她瞅瞅。

  “凭我这肚子里的感觉我辨得出来,你这不是在开玩笑。”

  她果然不是在开玩笑。我们跑到最后一圈时,她把自己有多少烧饭做菜的本事对我亮了底。在这方面她的基本功等于零。当初她本也想去报名参加“名厨”烹饪学校好学点手艺,可是迈克尔坚决反对。说是要请个大师傅来烧顿把饭嘛,还不是随请随到?我一听倒暗暗有点得意。若论烧饭做菜,要做个意大利式面食、炒炒蛋、翻几个新鲜花样,我还是有一手的。这么说在她的面前我还是个老把式哩,厨房里的事可以由我来把着手教她了。

  后来我们就坐了车去我家——坐车可要比走还花时间。中途我们停了一下,去华人饭馆里买些外卖菜。我决定不下挑哪几个菜好,一时倒煞费踌躇。

  “怎么啦?”见我拿着菜单研究个没完,玛西就问。

  “不好办。我倒真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玛西说了声:“不就是吃顿饭嘛。”这话到底是不是有什么意思,或者是不是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那我就永远也解不开了。

  我坐在自己家的起坐间里,捧着上星期的《纽约时报》星期刊想定下心来看看。浴间里此刻正有位女士在洗淋浴,我也只作没有什么希罕的。

  “嗨,”我听见她在喊,“这儿的毛巾都有点……气味啦。”

  “是啊,”我说。

  “你还有干净的没有?”

  “没有啦,”我说。

  半晌没有作声。

  “就马马虎虎算了吧,”她说。

  浴间里弥漫着一股女人的气息。我原以为自己洗个淋浴一会儿就得(我这浴间里除了一个蹩脚的莲蓬头就什么也没有了),可是这芬芳的气息却引得我流连不去。难道我是舍不得离开这让我感到心里踏实的一股暖流?

  不错,我是个富于激情的人。而且又是个高度敏感的人。但是说来奇怪,今天晚上,此时此刻,尽管外边房间里有个女人正等着我一块儿去玩“过家家儿”的游戏,而且愿意什么都按我的古怪规矩去做,可我却说不出心头的滋味究竟是喜还是悲。

  我只觉得心头有那么一股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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