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6期

访欧手记

作者:尚 辉




  巴黎有许多东西都是初到巴黎的人欲一睹芳容的。如塞纳河畔的艾菲尔铁塔,如位于郊外的凡尔塞宫,如斯德岛上的巴黎圣母院;作为古老巴黎的象征,戴高乐广场的凯旋门让人更多地想到拿破仑帝国的辉煌,而贯穿这条中轴线的街道就是掩映在栗子树之间的充满浪漫气息的香榭丽舍林荫大道,漫步这里,你可以尽情领略巴黎的奢华。作为美术史学的研究者,我可能更关心罗浮宫的藏画和圣心大教堂所在的蒙马特区。
  圣心大教堂就坐落在蒙马特区的山丘上,蒙马特区这个被称作“洗衣船”的地方,才是巴黎真正的画家摇篮。从20世纪初到中叶,这里一直居住着一批现代艺术史上富有个性光彩的人物,如劳特累克、毕加索、勃拉克、莫迪里阿尼、苏丁、巴斯辛、郁特里罗和吉斯令等人。特别是郁特里罗,就是以画蒙马特区的建筑而形成自己风格图式的画家。他的那些画幽静、 简朴,心远地自偏。关闭着的窗户和商店的门面,被简化为一块块黑色的矩形,那是清素淡雅的白色立面上的点睛之笔;笼罩在冬日或深秋的天空之下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光秃秃的树寥寥无几,散发出一股惨淡而忧郁的气息。从圣心大教堂出来,我踯躅在蒙马特区粉白色的窄巷和起伏跌宕的石阶上,寻访着郁特里罗的画境和当年画家经常出入的蒙特巴那斯酒馆及咖啡馆,虽然此时我眼中的天空不再愁云惨淡,但这窄巷楼宇仍显现出一种清素的宁馨。
  罗浮宫的确是一部时刻翻开着的可以游览的世界美术史,我所熟知的曾在各种画册中研读过的那些作品都在这里、都在这短短的数个小时内悉心而亢奋地会面了。像藉里柯《梅陀萨之筏》画幅的巨大超出我的想像一样,维米尔《蕾丝女工》咫尺之小也很令我吃惊。印刷品把大小不同的作品装订成统一的规格,给看不到原作的读者造成许多要命的错觉,天晓得害人走多少弯路!《蒙娜丽莎》的画前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不远处,达·芬奇同样卓绝的作品《岩间圣母》、《圣母子与圣安妮》却无人光顾,可见游人皆为名而来,并不真懂艺术。就在达·芬奇作品的旁边,陈列着提香的《化妆女与持镜人》和《列米那尔奇肖像》。同样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达·芬奇画的是骨,画面虽薄却入骨三分,而且特别擅长通过光影渲染出这种骨相;提香则画的是肉,相比之下,他的造型就特别厚重,而且特重彩色的运用,他用的是粗面画布,已微见笔触的处理,在材料和技法上两者都有很大的区别。如果不看原作,这种区别很可能就被抹杀了,至少你在看印刷品时不敢这样肯定。
  再逼真的印刷品也会衰减油画的真正魅力,这是我会见大师名作时发出的惊呼!这种魅力是什么呢?是各种质感的油画材料在大师的手里发生的与艺术家精神气质胎息相通的转换。比如《丢勒自画像》,它的油画材质的生涩感与画家精神气质的高度统一是不能和安格尔《大宫女》那种用瓷釉质颜料表现出凝脂似的肌肤美感相替换的,这才是油画的味道。在印刷品的掩饰下,同是写实的作品,除了图式方面的区别,可能很难分辨写实力度上的变化,而原作就显示得十分明晰。如小荷尔拜因的《伊拉斯莫斯肖像》的面部和手都尽力往实处画,造型简洁决无虚笔,而伦勃朗《中年自画像》则尽力往虚处画,即使是明暗交界的地方也用面来处理,仿佛要使形象漂浮起来。罗浮宫里还展示了许多名作的创作手稿及习作,如安格尔《泉》的初稿不过巴掌大,藉里柯《梅陀萨之筏》画稿的构图也远没有成稿那么精采,德拉克洛瓦《希阿岛的屠杀》的许多人体习作都可以和印象派的作品媲美。这些习作的展示,透视了画家的创作过程,看了更过瘾。
  罗浮宫的选画是很精的,即便这样,它还是不惜篇幅展示了大卫特、柯罗、德拉克洛瓦众多的作品,鲁本斯画的都是巨幅,占了整整一个大展厅。其实,和中国画一样,油画也有程式化的问题,我一路走过来,观览了众多的博物馆,发现油画在怎样画人、画树、画建筑上也有一定的模式,看多了同样生厌,只不过介绍至国内的,大都像罗浮宫那样是欧洲艺术的精华罢了。在罗浮宫展厅,我看到了众多的临画者,有的是学生,看水平是初学;有的则是到了退休年龄的长者,他们就像国内老干部学习书画热那样完全是以一种“玩”的心态来画的,可见,天涯何处无芳草。对于他们,我深怀忌妒之心,我研究美术史这么多年才能在这儿呆几个小时,而他们呢……
  渐渐地,罗浮宫在我身后沉静下来,当我走出玻璃金字塔出口已是晚上9点半了,我感谢罗浮宫这么晚才关上它殿堂的圣门。
  (作者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杂志执行主编,美术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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