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感动与发现

作者:李 黎




  为什么要读小说?
  
  为什么要读小说?这是个很难表述清楚的问题。也许有人说,现在谁还读小说?生活已经如此喧嚣,应付日常的生活都感觉时间紧迫,哪还有闲情顾及那些没用的东西。的确,相对于广阔的、喧嚣的、色彩斑斓或说眼花缭乱的生活,小说显得苍白,显得安静,甚至还会给正常的生活秩序带来无畏的多愁善感。在讲究实际的世人眼里小说没有什么意义。
  小说家也确实无法与生活竞争,生活如同大地,任何人都不能与之抗衡,不是有那么一则希腊故事吗?说地母该亚的儿子安泰是个力大无比的巨人,但是只要离开地面,他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过去很多人以此来形容文学和生活的关系。这么形容当然有道理。但是这并不等于说,人就可以躺在大地上不动,等着天上掉馅饼。天是不会掉下馅饼来的,所以人必须站起来,去行动和创造,去生活生产和劳动,去自己做馅饼,去写小说。
  实际上,说生活如此喧嚣的人,自己的生活也未必是一锅热粥,很可能也是苍白的安静的,甚至可能是枯燥的乏味的。个人的生活相对于社会肯定是有边界和限度的,一个人宣称生活在沸腾时,他是从有限的位置上通过电视、报纸、网络等等,通过别人的生活想像世界的广大和生动。其实,对个人而言,外界的生活和你的个人生活永远是一对悖论。如果说,电视报纸网络是从一个方面帮助我们了解感知这个世界的话,那么,小说也会从另一个方面帮助我们抚摸这个世界,而且,小说能够帮助我们抚摸到这个世界的内部,抚摸到心灵。
  很难正面阐释小说的意义,我们不妨看看,如果没有小说将会是什么样的?假若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不写也不看小说了,那么我们会损失什么?
  ——我们对生活的感受和想像可能会粗糙、单调,可能失去对柔软、细腻和精微的敏感;
  ——我们可能仅仅成为生活的看客,而失去扪心自问的能力;
  ——我们可能会对人类生活和心灵之无限的可能性失去好奇和耐心;
  ——我们五官的意义可能要打一些折扣。我们的眼睛像照相机一样,只有映像而没有思考;我们的耳朵成了录音机,只有接受的功能,而失去了分辨取舍的能力;我们的嘴巴成了发声的机器,没有了文字记录,声音背后的玄机便无以知晓。于是,我们无法真切地看,清晰地听,看不到事物的内部,看不到人的心灵。于是,
  ——我们可能失去真正的痛苦和悲伤,怜悯和愤怒;如果一个人感受不到真正意义的喜怒哀乐怨嫉妒,难道不是很可怕很可怜的事情吗?
  讲一个小故事。大家都知道,诺贝尔文学奖是举世瞩目的文学大奖,得了这个奖,不论得意失意之人,即刻扬名天下。但是就有一个作家拒绝接受这一名至实归的大实惠,他到处躲藏着不去亮相。据说,瑞典文学院发布新闻那一天,此君一如往常偕同情人在同一时间去了同一家餐馆用餐,并且点了他习惯的扁豆汤,在等待奶酪的时候安然地抽他的烟斗。这个人是谁呢?此人就是1964年诺奖得主而未就此奖的法国人让-保罗·萨特。他在给瑞典文学院秘书的信中说,他一贯拒绝来自官方的荣誉,他认为一个作家的责任在于写出他的作品,作家的声音必须是他自己的声音,而如果他接受了某个奖项,他的声音就有可能被一个奖项的代表者,一个统一的话语所淹没。
  无独有偶,若干年前,俄罗斯文学巨匠索尔仁尼琴,这个世界级的文学大师,曾经被政府审判,判刑,流放,最后这个深爱着他的祖国的智者被他的祖国驱逐出境。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停止发出自己的声音。1994年,索尔仁尼琴回到了祖国俄罗斯。这一次是他的凯旋,在莫斯科的亚拉斯维拉尔车站,人们向他献上了鲜花,向这个俄罗斯文学的教父。此后5年,人们没有听到这个教父的任何声音。5年以后,1998年,索尔仁尼琴以80岁高龄出版了《崩塌中的俄罗斯》一书,俄罗斯媒体以铺天盖地的版面对此书大加赞美,国家杜马也专门祝贺,总统叶利钦宣布亲自为索尔仁尼琴颁发圣安德烈勋章。然而,索尔仁尼琴的声音出现了,这个80岁的老人说,此前我在观察,但是现在我要说话了,我不能从一个把俄罗斯带人灾难的最高权威那里接受奖赏。早在1990年,索尔仁尼琴就曾拒绝苏联当局为《古拉格群岛》一书颁发给他的奖项,因为无法接受当局把奖颁发给一本数百万人用鲜血写就的这本书的事实。在强权和人民之间,索尔仁尼琴一直站在人民一边。
  萨特和索尔仁尼琴让我们看到文学宝贵的特质:文学给人智慧,文学使人单纯。索尔仁尼琴和萨特都是智慧而单纯的人,当他们已经获得了举世瞩目的声名以后,他们仍然保持了自己的单纯,这种单纯使他们在强权和人民之间,自然地站在了人民的一边。事实上,关注了文学,就是关注了人性,毫无疑义地也就关注了民生。文学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洗尘,使我们有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和耳朵,有了一颗纯如处子的心,这一双眼睛、耳朵,这颗单纯的心,甚至比父母给予我们的还要锐利,还要敏感,还要洁净,因为它们是上帝赐予的。于是,我们得以从喧哗中分辨出萨特和索尔仁尼琴这样独立和坚守的声音,分辨出只有人类才具有的良知。
  文学的意义就是小说的意义。
  
  什么是好小说?
  
  好看的小说一定是好小说,此话听起来有些狡猾,像是避重就轻,不过此话并无大误。好看的小说应该是吸引入的,至少能吸引入读下去。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换一个角度,先从读者的角度来分析这个问题。
  新时期,上世纪80年代以来,小说的读者经历了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饥不择食阶段。所谓饥不择食,举个例子。猪们按习惯每顿由主人喂食,以为饿了的时候槽里必有食,甚至对吃食还会挑挑拣拣。但是如果主人饿上它一天两天,再给食吃的时候,哪怕是平时不愿意吃的,它们也会抢着吃。这是规律,这个规律就叫饥不择食。新时期小说和小说阅读就属于这个阶段。那一阶段的小说可谓良莠不分,什么都可以称之为小说,发表了几篇小说的人就可以称为作家。读者与小说的关系,不仅饥不择食,而且无食可择。那一时期,作家给读者什么,读者就看什么,比如伤痕文学,比如知青文学、大墙文学,全都是一股脑照单全收。那是个恶补的时代。几个文学思潮不是一起向我们扑来,而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读者看在眼里都觉得耳目一新。作家们能够提供给读者的,远不足以培育出读者好的文学鉴赏能力,读者还来不及,也分辨不出哪些是好小说,哪些是不好的小说,哪个是好的小说家,哪个是不好的小说家。客观地说,新时期没有高水准的小说,因为没有产生高水准小说的土壤,同此,也不可能有高鉴赏能力的读者。所以那个时代读者不容易淘汰小说家,那个时代读者捧着小说家还来不及呢。
  如今的情形大不一样了,如今不仅写家众多,读物众多,各种吸引眼球的事情精彩纷呈。饱食之下的读者,刁钻尖刻,不是你打着旗帜到处张扬你的小说好,读者就能买账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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