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丰富”何以成为我们的“痛苦”

作者:李林荣




  一
  
  作为“新世纪”的21世纪,如今已经延展到了第九个年头,不再显得那么新鲜,但对于这九年来中国社会和中国文化所经历的复杂变化,和由这些变化累积而成的当前中国社会文化的具体态势,我们似乎还看得并不特别分明。这表现在种种有关于此的争议性的现象描述和理论概括中,以所谓“新世纪文学”为聚焦点的时下这波文学评论热潮,就是其中醒目的一例。在文学世界的一隅长期偏安自流的散文,照例没有成为这场“新世纪文学”话语盛宴上的主宾,不过这倒并非像以往那样,是因为散文本身存在和表现得过于木讷、安详,以至被人们无意地加以轻慢、忽略。相反,面对当前的散文,很多试图用理论的标尺和取景框来度量和网罗它的人,都是由于感觉到异乎寻常的缤纷凌乱和喧嚣躁动,而陷入了无可措手的尴尬。
  这说明在散文的实际状况和我们依循成习的那些有形或无形的观念套路和理论手法之间,仍然有明显的错位。自20世纪90年代初散文的创作快速升温,相应的评论活动也踊跃跟进而转热以来,这种观念与实践、理论与创作不能达成镜像映射式的协调对应关系的局面,一直未曾从根本上改观。之所以如此,与其说症结在散文,不如说是因为散文真实的本相和脉动始终还逃逸在我们的意识视域之外,换言之,散文近十多年间一向在文学理论批评的诊室里被认定为一位格外难缠的疑难杂症重患,恰好证实坐诊大夫的医术出了不小的问题。就这个意义而言,针对散文的理论批评,较之针对其他文学体裁创作的理论批评,更具有验明理论家、批评家的正身和功底的作用。
  同样的一套操作路数,同样的理论观念的背景准备,配上同样的一个批评家,一经从小说、诗歌等领域移步到散文的天地,通常遇到的最大难处和最严重的不适感,就是微观的文本对象和宏观的文体传统一概都缺乏明晰、整饬的规格,继之而来的麻烦,则是无法从风格化约和谱系归类的角度,展开以文本间性和转喻修辞为基础的那种常用来对付小说和诗歌的作品评论。甚至同名、同源的一个流派风格的概念命名,放在小说和诗歌的理论批评当中,是一种能够产生收纳和穿透作家、作品的某类集群的深广度效应的立体化的观念范畴,但到了散文评论,就总不免要彻底移形换位,退化为一个绝缘于作家作品内在的深度和相关度的扁平符号,至多只能用来涵括题材、素材和单纯写作学意义上的某些局部语象特征。
  显然,在散文这里,我们的意识受到了某种倾向于将事情尽量简单化、透明化和孤立化的暗示或诱导,它们了然无形,但强劲有力,即便在创作和理论两个层次上,散文本身的状态已然变得相当繁杂,它们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把我们裹胁得满目茫然、懵懂不觉。追究这之中的原由,也许首要的一点在于散文状态的繁杂与小说、诗歌等非散文状态的繁杂有着迥异的表现形式:后者渗透、内含于具体的创作方式和作品个案,并通过同一体裁观念范畴的归属而得以协调和聚合;而前者,则直接外露为体裁观念、创作方式和具体作品所组成的整个散文系统景观的分崩离析和自我悖反。
  看似只在表现形式上有所差别的这两种类型的文体生态的繁杂模式,实质上的机理和功能几乎是截然相反的。用一个未必十分贴切但可能更便于理解的说法,小说、诗歌领域的繁杂模式,是一种基于个体解放的有限自由和个体权利的有序竞争的繁杂,而散文的繁杂格局,则是以个体与个体、群落与群落的盲目互斥和无序纷争为基础的。前一种繁杂,成之于个体的活力进放,最后也落实为个体的活力增长,进而带来整体的状态更新;后一种繁杂,只能起于内耗,终于内耗,一通纷繁、杂沓的乱象过后,五分个体整体,一切颓然依旧。事实上,席卷整个20世纪90年代的“散文热”,绵延至今的结果,就正是这样。
  
  二
  
  跨入新世纪的这八年多,散文从创作到评论都持续了20世纪90年代的活跃而繁杂的态势,伴生自这一态势中的无序内耗之症,也同步持续,并且滋长起了与时俱进的新病相。在揭示这种病相之前,有必要先澄清的是,对于散文整体态势的活跃和沉寂、单纯和繁杂这两种趋于极化的变局,我们到底应该做何评判?设若可以从中自主取舍,我们又该将怎样抉择?抛开纯粹的理论抽象辩难不论,单以中国现当代散文史自身的实际面貌为参照,就很容易看出,在散文的整体存在态势层面上,不管是出现怎样一种性质的活跃和繁杂气象,都要比维持刻板、僵化的沉寂和单纯好得多。惨痛的历史教训反复表明,文学整体境遇意义上的沉寂和单纯,总是人为的约束机制所致,而构筑这么一种机制的那些人为因素,最终又都会势所难免地酝酿和导引出一幕把整个文学事业往生机灭绝的末路穷途上强行驱遣的闹剧或者悲剧。
  就这层道理而言,从20世纪90年代一路热闹欢腾到目前的散文,可谓毕竟是幸运的和宏图在望的。关键的问题是如何从正面来转化和利用这种活泛而混杂的态势,使其不但能够密切地协同、交并于文学疆界以内的小说和诗歌的演进,而且能更积极、更主动地发扬自身的体裁优势,度越文学的虚拟边际和审美意境,切入社会文化和社会心理的深层,烛照其中的细节,养护其中的暗创,扶助其中的精神温热。欲达此目的,省察和剖析牵涉散文整体系统的理念迷误,远较树立某些垂直干预具体创作走向的尺度、规范更为迫切。因为唯有如此,长期作祟在散文空间里的沉疴痼疾式的结构性内耗,才能显出底细和原形,露出被连根拔起、全面清除的破绽。
  迄今为止,这种与一场颇具喜剧氛围“散文热”顽固纠结、缠绵了近二十年之久的耗散于内而繁杂于外的虚症,好像已经发展到了挂相在外和物极必反的程度。在这点上,一个突出的现象是,现在散文批评界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的合围堵截和肆意贬黜在散文创作实践领域暂居“弱势”、“边缘”和“少数”地位的创新、试验和向前探索之举的声势和阵势,同时,对于流行成习的那些似新而实旧的假冒伪劣和开历史倒车的散文写作行为,散文批评界却给予了文过饰非式的光鲜簇新的包装和热烈得近乎滥情的高调喝彩。得出这样的判断,并不需要缜密的思辨、费力的论证,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明摆在这些毫无内在逻辑和思辨依据的声音和论调的话语表象当中。
  整体情形如此不堪,自然有不宜一概而论的各种局部成因相支撑,但这些成因的根本所在,多与当今整个社会文化和文学环境的大气候中由“聚众”转向“分众”、以“形而下”的资源来救济“形而上”的贫弱的通行时尚紧相关联,远远不是单独用吹求、苛责于散文一隅的办法,就能获得全解和谋取改变的。在散文场域之内,有必要细加追索的是,这些在小说、诗歌等非散文体裁的理论批评活动中难以汇聚、累积的明显乖谬的言论情态,为什么偏偏就盛行在了散文这块地盘里?或者换句话来问,在一个小说、诗歌等领域早已崇尚起多元价值取向的时代背景中,散文批评界是如何丧失了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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