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期

市场化年代文学的文化表演

作者:徐肖楠 施 军




  在市场化年代,我们已经看到文学遍地风流:新写实、新体验、新市民、新历史、新人文、新生代、新人类、60年代生、70年代生、80年代生、XX后、后XX……,仅看文学的“城头变幻大王旗”,便“乱花渐欲迷人眼”而恍若隔世。市场化年代的文学已经拥有了一批批替代的文学写作者,如70年代生之后又有80年代生,他们总能推陈出新、玩出新鲜来,但“江山代有才人出”,“至今已觉不新鲜”,使人对十年的文学竟有一种远去的淡漠感。市场化年代的文学与现实,都没有因这种新鲜而发生令人振奋、耳目一新的变化,也不能由此制造出一批批独特的文学创造者。
  令人怀疑却让人感到热闹的文学,带给文学的是一波波文化热浪效应,而不是标志文学品质改变的文学兴奋,这使中国市场化年代的文学已经变成了文化表演。文学一方面适应着市场化的消费心理和市场化的利益精神,一方面适应着像市场一样变化的文化时尚。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的文化表演就不断地一波波随着市场化文化的眼花缭乱而层层迭起,给人的感觉是:时尚的文学之狼不断地来了,而最新的一条狼是什么人们总也不知道。于是,中国市场化年代的文学批评不断地把新命名加诸文学,不断地对文学进行着文化解释而又不知所措。
  市场化年代的文学究竟给文学和现实创造了什么?不断叠出的作品十分善于表演时尚文化,但并不同样善于展开文学的想像力去创造现实。不管什么文学,关键在于文学表现中的现实是否有变化,如果文学对象没有受到文学的艺术创造和影响而发生变化,文学就是在瞎折腾,并没有起到文学的作用。
  那些作品只是把文学作为一种文化表演,而没有把文学作为一种人类独特的生存方式和独创的世界,也没有把文学和审美作为人类最高的生存境界,更没有把文学作为一种具有自我品质的艺术形式,这样就可能注意了文学的文化因素,而忽视了文学作为独特的人类叙事形式的意义,从而造成把文学仅仅看成文化形式而加以关注的偏误。
  从文化的意义上讲,市场化年代的文学的确已不同于往昔的文学了,它像刚出炉的食品或刚步入选美圈的少女一样新鲜。但从文学本身的意义上讲,它仍然在一种滞缓和迟钝的状态中,它有的只是对现实的敏感反应,而不是对现实的文学想像和虚构创造。就像崭新的时装未必能代表美女纯情一样,崭新的文学现象未必代表着崭新的文学品质,市场化年代的文学繁荣是一种文化热闹,并未给文学带来多少新的艺术品质。而一个时期的文学若不能超越它从前的文学,又不能启示它后来的文学,便无法证明它自身的艺术表现力和创造力。
  中国20世纪90年代以后文学所描写的内容,大多与市场化历程亲密相连,可以反映中国向现代化方向运动的一段时间进程,但看不到文学本身的进程,文学几乎停留在一个空间点:同样的方式、同样的意识描写着差不多的文化时尚,文学变成了市场化文化直接映射的镜像。仔细想想,中国20 世纪90年代以后的文学,或者说市场化年代的文学,与现实已经零度距离,不再与现实保持想像性的关系,很少是文学对现实的想像性表现,也很少是艺术自身的创造与变化,而是像历史学、社会学一样对现实的直接描述,成为现实意识的直接呈现,文学与现实的关系停留在现实的单方面变化中。
  这种对现实缺乏想像的文学,虽然花枝招展地酷似现实本身,向我们炫耀着现实意识、袒露着现实景观,但它是经济繁荣、政治繁荣、消费繁荣的表现,唯独离文学繁荣最远,它更多地是种种热闹的文化景观,就像一场场市场化年代的文化庙会。由于市场化年代的文学与文化零距离,文学独特性过度弱化,文学与文化贴合得天衣无缝,以至于文学在很大程度上常常仅是文化的表演,而很少意义上是文学表现。这种文学的文化,作为文化的意义比作为文学的意义更具有标志性和历史地位,并且以文化的方式使市场化年代的文学在中国文学中具有突出表现和重要影响。
  这种文学的现实性繁荣在多方面同时生成:政府支持、意识形态鼓励、娱乐要求、消费倾向、休闲品味、艺术物化、媒介传播、出版印刷、利益驱动、科技创新等等,但这些全面地反映着市场化年代的文化,却不一定是文学本身的事情。市场化因素在不断生成着文化,唯独不可能决定性地生成文学,文学并不因为市场化而像经济一样繁荣,例如说,我们不可能用市场化去复现一个古希腊文学,也不可能用电脑制造出唐诗宋词。如今市场化因素只是像制造文化一样去制造着“文学”产品,它们是文学之外而强制文学的文化需求,也是一种典型的市场效应,但不是文学的艺术品质体现。非艺术的、非文学的文化现象和产品,与文学作品和艺术现象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它们只具有相关因素,而不具备同等关系。
  今天的市场化文化本身就已经存在矛盾:它是在传统的社会与文化土壤之中生长的,但时尚产生的文化、市场化社会的一切,似乎都在颠覆这个传统。市场化是现代化的一种过程、一种表现,它与具有中国小农意识的、农耕传统的社会不一样,也必然与这种意识和传统的文化不一样。在这个矛盾性上,又产生了新的矛盾:我们不能失去和抛弃这种根基,又必然以修改的方式重新打造传统文化:大众文化、商业文化、娱乐文化、科技文化、政治文化、经济文化、现代文化、后现代文化、全球文化,如今都与传统文化相吻合而生出市场化文化。但历史与传统并不能给我们一个现成的文学:无论各种文学之外的文化因素多么变幻无穷、相互粘贴得多么迅速,市场化文化还是不能给我们一个现成的文学,文学必须建立在文学自身的积累、根基和文学对现实的独特理解、独特表现之上。
  市场化年代的文学薄弱,是文学传统的薄弱,而不是缺乏文化根基。从文化传统看,我们有五千年的华夏文明和两千七百年的古典文化传统,这够深厚了,但并不意味着有了这样的文化根基就有了同样对应的文学。我们的叙事文学传统薄弱、诗学传统薄弱、审美传统薄弱都是事实,所以,市场化年代的叙事诗学、审美形态也薄弱。问题的复杂性在于:我们今天已常常将文化等同于文学,误认为文化怎样文学就一定怎样。虽然,文化是文学不可忽视、也不能分离的领域,文学要有文化的视野,文化的根基、文化的理性、文化的知识,文学被包含在文化之中,文学又表现了全部文化。但在文化中的文学仍然是文学,它不能是文化的其他什么,当文化的因素在文学中多于文学自身的艺术因素、审美构成时,当文学之外的文化因素遮没了文学时,文学已不再是文学。
  除去市场化年代的文化因素,在文学中真正挺立的,与文学繁荣相关的文学因素,只剩下了人们对文学的普遍感觉。但令人迷惑的是,这种感觉似乎也被涂改了,它以对现实的敏感而不是对艺术的敏感为主导,因此我们常常陷入一个艺术的谬误区域:我们的艺术灵感和体验都到哪里去了?它们怎么都转化成了我们可以亲历的现实?它们怎么都变成了我们可以吃喝的文化享受?是我们的艺术感与现实感发生了错位?我们确实陷入了一个谬误区域,否则也不会出现那么大量快速生成又快速消失、瞬间灼红又眨眼暗淡的文学新星,也就不会有那么大量像现实一样变化无常而又与现实一体化的文学作品了。
  在对文学的价值肯定中,历史和人性的审美倾向与艺术特性是最主要的。文学的文化表演,主要是从外在于文学的文化去包装、引申文学。文学和文化是两种人类领域,文学是灵魂的和精神的,其他文化是伦理的和实践的。文学是艺术审美对象,不能喧宾夺主地离开审美倾向和艺术特性去引申文化为文学。文学本来因其无限的想像领域和创造力量而超越现实,比现实性文化更强大也更真实,但市场化年代文化表演已经强大到替代文学,文学只是作为文化的依附者而生存,甚至沦落风尘,成为文化的婢女。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