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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设计:生存的诗意守望

作者:李 平




  当代设计:生存的诗意守望〖HT4SS〗李平当代设计的意义追问与价值反思更多的超出技巧与方法层面而指向其人文本体,是对人类生存的一种诗意守望。何为守望、为何守望、如何守望即构成反思与重读设计的基本问题,而人的生存则是设计基本问题的核心。
  
  一、 何为守望
  
  当代设计的诗意守望首先是对人类生存本真的领悟与祈向。“诗意栖居”是存在论哲学勾画而出的人类生存本真境界,其本真之处在于揭示了人的有限生命与无限追求所构成的生存先在的悖论性及辩证性、有机性与整体性。人的生存既不是如“物”的客观与被动,可以用机械论来把握;又不是如“神”的主观与随意,可以用唯心论来描述。人的本真生存先于任何概念的规定与区分,是生理与心理、物质与精神、现实与理想等差异以至矛盾要素浑然一体的生成性活动与境域化存在。“诗意栖居”正是这种生存的本真样态。诗意栖居是劳作在天空之下、大地之上人的现实生存;诗意栖居又是“天地神人”和谐共处的理想生存;诗意栖居更是入乎其内出乎其外的审美生存。诗意栖居是理想的、又是现实的,是现实与理想的统一;诗意栖居是物质的,又是精神的,是精神与物质的交融;诗意栖居是属人的,又是自然的,是人与自然的共生。诗意栖居不是“诗意与栖居”,而是“诗意栖居”;诗意与栖居是二而一的,是诗意化的栖居与栖居中的诗意。这种水乳交融的同一是诗意栖居的灵魂,即人的生存世界不是实用的功利世界与理性的逻辑世界,而是主客交融的意义世界与有无相生的生活世界;是差异要素的有机互动,是他异系统的相反相成,诗意栖居因而是属人的本真生存。脱离这种异质共存的有机视域与多元共生的诗性思维,以非此即彼的认识方式不能切入生命的核心、生存的本真。
  这种异质张力中的境域化生存必然是充满信仰与理想、自觉与意识、反观与反思的生存,诗意栖居因而也是一种设计的生存。生存的本真性奠定了设计的设计性:设计不仅是逻辑的、合理的功能行为,更是有机的、理想的诗意创造。设计的使命不是用实用目的、经济效益、技术规范等来单向度的切割生存、冲压生活, 而要呵护生存的整体和谐,契合生命的持续发展,创造现实需求与理想生存的最优化关系。设计因而必然是一种与有机生存息息相关的诗意活动与柔性建构,设计的方式与方法、价值与意义皆始源于此。植根于“诗意栖居”的生存维度,设计取得其活动的坚实基础;契合于“有无相生”的诗性思维,设计实践其对人类生存的诗意守望。
  
  二、 为何守望
  
  生存的诗意守望是社会发展的课题,也是当代设计不断成熟的自我意识。“诗意栖居”表达了人类生存的当代理念,同时是对现代/理性化生存状态的反思。近现代以来的大工业生产造就了人类面对世界、征服自然的理性思维。技术(工具)理性由生产领域延伸至社会活动的各个层面,并以其逻辑进行着“社会分层的实践”(布尔迪厄)。正如哈贝马斯“把现代社会的实质看成是一个生活世界与分离化特殊系统相互斗争的过程”。科学技术、商业经济以及文化艺术等在其现代化进程中发展为改变及塑造人类生存的现代架构。科学技术使生产力极大提高,同时表现出其双刃性。自然成为掠取对象,人与自然的朴素和谐被破坏;人异化为标准系统中的零件,生存的天然整体性被割裂。在技术理性的统治中人成为机器,人被工具化。现代商业活动遵循经济与市场规律,追求利益最大化,是调节人与人物质交换利益与现实经济关系的理性杠杆。通过现代传媒手段,更将消费文化及交换逻辑渗透到生活的全方位层面,以物强大的客体化力量实施着对“理性主体”——人的颠覆。在现代商业化关系中,人异化为消费符号,人成为“物”,人被物化。另一方面,作为对标准化社会的反抗,对个体性压抑的宣泄,现代艺术表现为极端主观化的情感形式。在现代艺术理性/非理性、意识/无意识、现实/超现实等多维向度的张力形态中,都可看到个性化的强烈冲动,主观化的极端表现,一种以非理性形式表现的主体理性。人在现代艺术活动中被抽象为纯精神、纯形式的存在,人成为“神”。
  现代技术中人被工具化、现代商业中人被物化、现代艺术中人被形式化。在以技术理性为基本内涵的现代化进程中,现代技术、现代商业、现代艺术等都是观念化的专门活动,因而构成现代人某种物殊的生存状态。技术可以使人聪明与强大,但生存毕竟不是手段与工具。艺术可以使人升华与超越,但生存毕竟不是纯粹形式。商业可以给人利益与享受,但生存毕竟不是物的堆积。技术、经济、艺术等虽然在内涵与表现上绝然不同,但其共同的一点决定了它们与生存的单维度关系及构成的片面化生存方式,即三者都是如哈贝马斯所说的“目的理性”的行为,都具有中心化的价值本体。技术以“理”为本,遵循客观理性逻辑;艺术以“情”为本,极尽主观情感表现;商业以“利”为本,追求利润合理增值;“理”、“情”、“利”等价值目标可以将人生的某一方面发展到极致,但同时也必然弱化或遮蔽了生存的潜在方面,忽略或遗忘了生命的整体价值。在这种绝对化的价值框架与活动方式中,遵循着某种非人的、硬性的尺度与标准,因缺乏有机构成的异质互动与协调回旋,人的存在是片面的与机械的。
  当代种种生存问题及危机意识表明工具理性思维难以涵盖生活的丰富与奥秘,实用功能逻辑不能协调生存的复杂与无限。当代生活呼唤更具有机性与辩证性的生存智慧,要求更具包容性与灵活性的生存方式,探索更具融会性与贯通性的活动方法,即一种诗意智慧与诗性思维。在此社会文化氛围中,设计不断调整其发展坐标,从初期功能中心活动演进为当代多维交互性价值活动,更从技术理性的逻辑方法演化为生态理性的有机方法。设计活动表现出更多的诗意/人文色彩及柔性/互动机制,呈现出由理性思维向诗性思维的跃升。
  
  三、 如何守望
  
  不同于技术的“理”本体与艺术的“情”本体,“以人为本”的设计以人现实生存的全方位需求为其价值本体。人的本质决定着设计的本质,设计因而要追寻的必然是一种物质与精神、现实与理想等相反相成、有无相生的关系价值;差异互动的异质化价值;因诸要素的变化而不断变异的境域化与时机化价值。异质化、境域化、时机化决定了设计的价值是一种贯通生存所及的形下现象与形上本体的界线上的价值。这种价值如康德所说:“既不局限于感性世界之内,也不迷惘于感性世界之外,而是适于当作一个界限上的认识,把它自己仅仅限制在于界限以外的东西同包含在界限以内的东西的关系上。”界限上的关系价值之如此切合生存与贴近生活,因其正承载与展现了有机辩证的生存本性。人的“理性把我们引导到经验的客观界限上去,也就是引导到某种东西的关系上去,这种东西本身不是经验的对象,然而却是一切经验的最高根据”。界限厘定了经验知识的范围,同时给信仰留出了地盘。我们生活在现象世界,而经验之外的形上世界则是我们的精神家园。界限上的关系蕴涵着认识的根本与根源。在感性与理性、现象与本体相互呈现中我们体验事物的真谛;在劳作与领悟、超越与回归双向运动中我们感受生命的自由;在主观与客观、物质与精神相互渗透中我们通达存在的本真。这种界限上的关系敞开了真正属人的生存境域,设计的价值与意义正包涵其中。设计正是对这种界线上本真关系的把握与揭示,和谐关系的筹划与呈现,诗意关系的呵护与持守。由对事物界线关系的解构与重构,设计将物质精神化,给物质注入形式、理念;同时将精神物质化,为精神赋予形态、功能;在此双向活动中,既摆脱了物质与人的外在疏离,又定格了精神对人的飘忽不定,创造出物质与精神相融合的意义形态。无论是一件日用品,还是一栋建筑,真正意义上的设计总是投射出生存的内在信息,触及到形而下与形而上的关系;既表达着对生活的现实关怀与精心筹划,又必然蕴涵着对生存之无限可能的自由想像与理想创意,将我们的体验从日常生活引向更深远的理想世界,而这种形上意境又总天衣无缝、朴实无华地表现在如一把椅子、一盏灯中。因此,真的设计与人的本真生存同根同源,美的设计与人的诗意生存同形同构。如果说人在有无相生中安置生存,设计也正如影随形般的在有无相成中实现创造。
  设计之所以在有与无的界线上展开,是因为它需要“向这个界线以外去瞻望一个至上存在体的理念(并且,由于实践的关系,也去瞻望一个智慧的世界的理念)”,这瞻望“是为了按照尽可能广泛的(理论的和实践中)统一性原则指导感性世界之内的理性使用”。感性世界之外的至上存在体并不是空无,而是有得以呈现的基础与背景,生存的有必然是有无张力境域中的有。因此,有无界线上的双向活动才能超越功利而生成设计的价值性活动;囿于界线之内只能是不自由的工具性活动。设计的异化即其价值性的缺失、工具性的膨胀。如过度设计求“利”,成为市场的工具;虚假设计媚“权”,成为权力的工具;负面设计从“众”,成为盲目的工具。工具性活动与人的本真生存相抵牾,或许会取得一些短期利益,但终会因其有限与机械性而陷入僵局。
  “有无相生”的诗性思维造就当代设计的方式方法,更成就其价值本体与意义命脉,是实践其人文使命的根本所在。以诗性思维,克服活动的片面性、工具性以及由此造成的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然关系的疏离与分裂;守望生存的有机和谐性与整体辩证性。如海德格尔所说:“存在在敞亮的同时又向我们遮蔽着,”设计也因之“始终处于追问(思)的生机勃勃的状态”。
  
  (作者为深圳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副教授、哲学硕士)
  
  ① 转引自衣俊卿等《20世纪的文化批判——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深层解读》[M]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版,第280页。
  ②③④[德]康德《任何一种能够作为科学出现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153、154、1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