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5年第4期

“向根”与“向他”

作者:张永璟




  20世纪的散文理论存在着严重的不足:一是散文概念的模糊性;二是散文理论的依附性;三是散文理论体系的缺失性。因此,散文研究的策略转型就变得十分必要和迫切。陈剑晖《中国现当代散文的诗学建构》(江西高校出版社2004年11月第1版,以下简称“陈著”)充分显示出了他试图清理散文地基,建构一个丰满自足的散文理论体系的努力,而这种建构主要从“向根、向他”这两个向度进行转型和拓展的。散文与小说、戏剧、诗歌,虽并称为四大文体,然而散文本身的内含与外延一直从未厘清过,说散文是一个“筐”不为揶揄,即所有无处栖身或者暂时无法归类的文体都会被放在散文之列,也就是说,散文是一个大筐,凡是无法界定的文体它都不得拒载,都得无条件收容。有感于这可爱和可怕的学科稚嫩,陈著首先着眼于散文的本性,对其内涵外延进行重新界定: 散文是一种融记叙、抒情、议论为一体,集多种文学形式为一炉的文学样式。它以广阔的取材,多样的形式,自由自在的散体文句,以及优美和富于形象性、情感性、想像性和趣味性的表述,诗性地表现了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灵状态。它是人类精神的一种实现方式。
  
  这个定义是对以往“筐论”的纠偏,是陈著学术野心的一个侧影,更是向根研究的一大尝试。它较多地强调了散文的形而上的特质,把散文视为人类精神的独特表现形式、心灵自由的艺术表达,是活的生命的最个性的本质和本色的显示,是作家人格智慧的最真诚流露。人有人品,文有文品。散文要有品味,没有品味的文字堆集不能视为散文,散文展示出的须是宇宙精华的奋斗史,铺就的必是万物灵长的正气歌,散文应是博大精深的人文渊薮,是人类有史以来非常值得守卫的一种精神家园。这样一来散文作为一种文体就底气十足了。陈著继而认为,散文的品格除文学性之外,更重要的是它还必须拥有“诗性”和优美性。于是乎,“散文垃圾”、鸡零狗碎就被拒之门外了。这种向根的努力与掘进,使散文研究的“月朦胧,鸟朦胧,人朦胧”的尴尬局面大为改观,散文得以从盘根错节的形而下纠缠中脱出身来,凸现了散文风雅的本性,让人们得以聆听到文学长河中另类而又纯然的韵律,以及来自心灵深处和来自精神世界的诗心绝唱。散文可以培植和改善人文生态!
  陈著向根而生的执著和回归本源的努力是全方位的。首先它坚守“散文本体就是人的本体,散文的精神就是自由开放的精神”这一学术基础。这种坚守是很策略的,它使得散文的品格有了保证,使人们在透视散文的体魄的时候有了指标和参数。其他文体固然也有诸如此类的指标和参数,然而,陈著则将这一指标和参数直接与民族的智慧水准和文化水准划上了等号,这是站得颇高且有前瞻性的。也就是说,“散文垃圾”鸡零狗碎绝不是散文,惟有能转识成智慧的写作主体才能写出散文,惟有能整合并言说民族的信念与爱的美文才是散文。
  其次陈著保持着散文要写“真情实感”的这一原始脉络。在“辨析‘真情实感’”一节中,陈著对以往的“真情实感”进行了大胆和自信的扬弃,认为散文可以“有限制地虚构”,著述中还为“真情实感”指明了分孽的方向:“真情实感”要上升到审美的高度——感情要明净、理智应清澈。这样的“真情实感”才是有魂魄的“真情实感”。
  第三,陈著为散文研究的独立特行准备了较为充足的理论话语。以往的散文研究的话语总是东家借,西家挪,恰似和尚穿的百衲衣,花花绿绿,总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固然,散文可以从小说诗歌那里借用一些理论,不过,隔行总是如隔山,小说、诗歌的理论话语迁移到散文研究来,毕竟有一些将就和勉强。换言之,如果散文研究无法像小说和诗歌那样建立一套属于自己的、言而称意的话语体系的话,那么散文研究就输在了起跑线上,并且一步落后步步落后,说散文研究的质的突破与跨越到头来就只能是一句空话。陈著执着于构建一套属于散文的理论话语。该书的“诗性、精神诗性、文化本体性、生命向度、人格智慧、文调、氛围、心体互补、智情合体”等术语,就是散文研究从源头上争取“完全拥有自主产权”的一大努力与尝试。此种尝试,固然也不乏早行之人,但陈著中的术语,其弹性、张力、信息量、可接受度与美誉度还是值得赞赏的。这些术语本身就构成一个较为完整的语义链,它们从根部保证了现当代散文研究所必须的独立性、辨异性,使得散文研究的基因在第一时间里就有效地避免了“四不像”。
  总之,陈著散文研究的“向根”取势,显然是对散文理论深度认知之后的策略转型,是告别“筐论”的实质性举措,是避免散文异化的深谋,它是散文研究的固本培元,也是雅化散文而不致弱化散文的返璞归真。
  新世纪的散文理论要实现突破和跨越,除了明确概念,规范学科,构建新的散文话语之外,还必须确定现代意识的散文理论批评视野。散文研究在向根的同时,也必须左顾右盼、瞻前顾后,敞开博大的胸怀,从群林学科那里汲取有益的信息、借鉴有益的理念。
  陈著在这方面也做出了有益的开拓。如第四章“散文作家的人格主体性”,显然主要是从哲学的维度对散文创作的主体进行透视,经过界定和厘清,他洞悉到了人格主体性内在的质——心灵自由,避免了传统认知的笼统性、肤浅性,真正从本体的层面理解作家的人格主体性。在具体展开人格的主体性的时候,陈著是从三个角度解读“本真”的:信息本真、感情本真、生命本真,此种解读既有形而下的观照也有形而上的思辨。同样是在第四章当中,其第三节《智性与格调》更是从思想史、感性学的角度阐释人格主体的内涵以及智性与格调对于散文创作所带来的影响。这种集文思、史思、哲思等于一体,合原道、质实、前瞻于一气的理念,贯穿于全书始终。
  而第五章“散文的生命本体性”,无疑也是从哲学的角度进行切入的,然而具体到各节当中,则是随物赋形、不拘一格。“人类文学艺术史与生命本体性”是从中外哲学、中外文学批评学那里为“中国现当代散文的诗学建构”找寻“诗性智慧”的演化痕迹;“生命本体性的内涵及形态”是就生命深层意识即精神和生命价值方面来言说的,每览及此不禁使人自然而然联想起存在主义。“对生命价值的探询”则是用生命价值学的理念来倡导在散文中进行生命投入,赋予生命以逻辑的形式,通过对散文进行深度的生命开掘来达到使散文告别肤浅、告别平庸之目的。第四节“生命的生长性与整体性”,其思考方式无疑是借用马克思哲学当中的“整体的观点、变化发展的观点”来建构散文的高迈学理。第五节的“‘融入’与‘倾听’:体验生命的两种方式”,其分析方法就是感性学的方法。艺术体验说穿了就是生命体验,生命体验本身就是灵魂的再现和生命的转换,离开感性散文何以为继?这一章显然是为散文的本体——主体辩护,为散文的自由自觉放歌。
  此外,像“散文的诗性智慧”对“诗性”进行细致的阐释:诗性是创造性、想像性和审美性的融合。何谓“智慧”?智慧则是对于知识的反思和超越,是对于事物“所是”的穿透性的追问。从以上定义便可揣测到其“向他”思路。第六章的“向他”具体包括的群林学科有:创意学、策划学、思维学、美学。实际上展开的过程中,陈著还引入了宗教、禅学、解构主义、幽默学和休闲学。如果说陈著的“向根”向得很深的话,那么“向他”的伸展也很强劲,借用一个术语来概述就是“根深叶茂”,而“叶茂”在这一章表现得至为充分。
  不难看出,“向他”是散文研究自我更新、自我充实的重要手段,由他见己,也正是现当代散文理论所必备的学术自觉。中国现当代散文研究因此也找到了难得的他在坐标。陈著或渗透粘合或移花接木或暗渡陈仓,但都充分注意到了新型的散文理论所必须具备的亲和性和兼通性。“向他”而又不是划他为己,联姻而不是僭越,扩展而不是膨胀,瞻前顾后、博采众长以自强,左顾右盼、和合群科而互补。这一分寸,陈著也把握得较为切当。
  散文研究本身既是一个学科自身素质的凝聚与疏通,也是它与学林群科的酝酿与斟酌。所以“向根”是必要的,“向他”也是迫切的。没有“向根”,散文研究本身也无法解决学术界中本已存在的学科混乱、学品模糊这些实际的问题,不解决这些问题,散文研究的学术浮躁只能使研究本身走向更远的歧路;如果没有“向他”,中国现当代散文理论就无法对其学术信息进行有效地扩容,中国现当代散文就无法书写华夏民族的精气神,无法涉笔人类文明的心肝肺,就无法在面临着新的挑战、新的场域、新的机遇之时,寻觅到学科的真精神和学术的真通变。因为“向根、向他”既是一个理论问题,也是一个实践问题。
  陈著的正本清源与越界通化,旨在引起学术界的警觉,以共力建构起学理高迈的散文理论,使散文这个“多面神”仍然能在五彩斑斓的现代社会中风采高雅、继续秀出,让它既点缀着时代的潮流,又带着风骨野草味高扬现代性的理想,以突破现代性的局限把人类自我升华的可能放大到最高限度,成为一只放飞最高的风筝。
  
  (作者单位:广州华南师范大学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