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写意花鸟谈
作者：高卉民
本文仅从写意花鸟画名称字意上浅说，来认识中国写意花鸟画。
一、为"写"，法为先。曰：书写是也。"书画同源"、"书画同法"。不赘述中国象形文字与中国萌芽绘画同源异流，同是线的艺术。仅谈"书画同法"，中国画是以中国书法艺术的笔法为画法，从这一点论书画技法曰同。特别是中国写意画格外强调此法，写意花鸟又尤为突出，可以说没有中国书艺的书写之法，就没有中国写意花鸟画之技法。中国书法艺术也是世界艺林中我国独有的抽象艺术。无论写人物，写山水，写花鸟，一切皆归乎用笔。书道，画道，工具同，执笔同，灵活用指、腕、肋、肩，握、提、捺皆骨法用笔。运笔同，起、止、走、行，波折变化，中侧聚散，轻重急徐，起承转合，抑扬顿挫，转折顺逆，强弱虚实，韵律节奏，这些书写性的笔法，在写书写画中运笔的感觉体会是一致的，所写出的点线形式、性格、情感、味道也是一致的。无不追求线自身变化的丰富性和完美性，都是为线的表现倾注了大量的心思，大量的热情，在独立审美价值上有着相通之处，再从这一点上论，又曰："书画同美。"线是人类高级思维的抽象产物，在观照自然中的意识外化。线的表现，不仅确立了中国艺术的抽象意味、装饰意味，并在其造型中愈来愈显示出它的生命活力。从这一角度来看，中国写意画的发展应与中国书法艺术发展同步。可谓"画至高为书，书至极为画"，书画达到统一和谐，才是画之高峰。笔法审美上的共同要求"圆"、"留"、"平"、"重"、"变"，形象地拟为"印之泥"、"锥划沙"、"屋漏痕"、"折钗骨"、"高山坠石"、"金之柔"、"绵里针"、"千年古藤"、"惊蛇入草"、"飞鸟出林"、"虫食木"等等等等。线求松活毛涩，墨求浑厚华兹。"写"可贵者胆，"稳""准""狠"大胆下笔，行笔不惑，落笔成形，一气呵成，不描不涂无修无改，轻重强弱，虚实变化，方圆刚柔，清浑巧拙，厚薄滑涩，焦苍润枯，浓淡干湿又都自在其中，气势韵律又自然恰到妙处，实在是难上又难。写法有"点虱"，积点成面构形；有"率勾"用松活自然简约多变的线造型；有"泼墨"，大笔饱墨、淋漓活化、气韵相生、大块面，有笔有墨有法有序有变，生动盎然多趣。这三法可单一生趣，简洁明了，又可两两双用变化成趣，还可三者综合，充实丰富，趣味多多，再间以破墨、积墨二法，既厚重又自然活泼，偶成天趣，其味有无穷莫测之感，均为"写"之奥妙。
"写"是基础，"写"是功夫，要苦心费气力来练就。写意画用行草书的笔法，站立悬肘，静心凝思、抖擞精神、集丹田之气、聚周身之力，贯通抒写，心随笔运，取象不惑，求劲透纸背之功，求活脱自然之表现力，求笔墨气势动态、性格气质和曲变意趣韵味。可以这样说：有法方能写，法高艺才精深。
"抒写"，直抒胸臆，逸笔草草，重情绪化，略理性化，将情感放在首位放逸宣泄，理性意念隐在象中，藏在境中。抒写时状态是精神充沛，激情涌溢，似瀑飞泉喷，解衣盘膊般地豪放洒脱，纵横恣意，淋漓尽致，气神袭人。神、情、意、曲、趣、动、势、气、力均是抒写的追求。
二为"意"，象为先。意是人的主观意识，意念、意思、精神、气质，是画家对民族，对社会，对时代，对自然体察的总和，主观、客观的统一，是宏观之意。也可以说，意为人与自然最本质地表现出宇宙精神与人格精神融合的最高境界，最能体现人与自然的玄妙理念--"天人合一"，是一种永恒的精神。主客观神遇之迹化，物我交融而成，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迁想妙得而来。写意是中国之艺术观，写意即写心、写神、写情、写性、写境。意的功夫在画外，缘于学识、修养、人品、见地与气质等等方面。
写其"意象"。象是意的载体，意的寄寓之形。意象是画家在深刻感受自然的基础上，在自己思想、修养、文化、才学、见识、审美、气质性格的熔炼下，去粗取精，高度概括，变化夸张，离象得神似之象。意象不是求形象的视觉直观的真实，是无真象而有真魂，求神似之大象。妙就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这便是绘画之趣味。意象是自然之神质与画家神质相融而化，变成古拙、朴雅、趣味幽默，甚至有些涩诞之大象，大象无形便是所指，而大象是最具神气最具力量的形而上之象。
写其"意境"。意是情与理的统一，境是形与神的统一。意境则是情理形神诗般的统一，是艺术家审美理想感情与自然景物神质相统一而产生的。画外有画、弦外有音、境外有思、象外有情，使作品有很深的内蕴，让读者深受感染，倍受陶冶。这样的作品才耐得住品味，经得起鉴赏，这便是意境之神的作用。意境求幽邃冥远，富有诗意，引入遐想沉思与精神共鸣。
写其"意趣"。意乃思想表露，趣是笔墨发泄；意发人思，趣发人悦。意求深，趣求淡。不照搬摹拟自然，不求娇媚做作小趣，而求率真平淡自然天趣。不装不假不偷巧，用心灵去表现真趣、大趣、高趣、清趣、雅趣、无趣之趣。写意花鸟多作近景特写，平面表现，是十分重视平面之趣、构成之趣、象之趣、笔之趣、墨之趣、色之趣、势之趣、力之趣、气之趣、空白之趣、再现之趣、装饰之趣、抽象之趣、表现之趣、呼应联系之趣、超越时空之趣等等都须心使意驱，着意安排，使之都具艺术之趣。无趣的作品只能是花草虫鸟的标本，索然无味。写意之趣，雅为难，清为高。
写其"意图"。画家心中之构，惨淡经营之意匠，置陈布势，组织结构画面，安排笔墨、色彩，设计空白，将画面内的一切按一定形式，有机结合成序，密而不塞，疏而不空。寻找与主体思维相一致对应形式构成或已积淀成规范相和谐的形式构成。在写其过程中，时有灵机闪现，应随机而变，顺其自然变化新构，奇构往往都是在抒写中产生的。同时也应具有将错就错、造险、化险为夷的活跃思维与驾驭能力，才有意想不到、预料不出的奇构。写意画好的意图是设计不出来的，只能是偶成、天成。"意"在笔先只是大意，发挥在运作中。忌甚谨其甚微而外露巧密，一目了然。人贵直，画贵曲。
写其"笔意"。笔有意，墨有情，笔墨与物象之神及作者之意自然融合，是写意画高层次高质量上的要求。无意无情的笔墨是失败的笔墨，是无生命的僵死的笔墨。笔墨是表达作者情意的重要手段，与心灵相通。根据表现对象神与质的需要，赋以作者自己独特审美追求，融以兴奋的激情，与象的形、体、结构自然而然的结合，此时的笔意呈最高品位、最高格调，也最具质量。个性气质、品格、精神、风格、气息、笔墨传统、历史文化积淀，无一不含融。笔意愈丰富就更愈展示自然界与人的内心世界的丰富多彩，最优秀的笔墨涵盖是十分丰富的。笔意有酣畅、淋漓、磅礴、活泼、凝重、淡远、迷茫、浑融、苍润等艺术效果，是观照自然再倾注心灵的畅神、尚韵而表现出的笔墨意味。有神奇、幽密、玄妙与高深莫测之感。艺无止境，多论此笔意，须终生加以研习。笔意是中国画的语言，也是中国画的重要特征。写意花鸟更加追求笔情墨趣之节奏、韵律、气势、性格等美感。亦呈独立的审美的情趣。
写其"大意"。写意画就是以高度概括，极为洗练为特征的。既有具象内容，又有抽象概括，既有再现的因素，也有表现特点，都不是简单地描绘含混不清的物象和意念，也不是奇纵狂怪，剑拔弩张，随便草率，轻薄飘乎地挥洒一通，涂个大概，抹个粗略，描不象，画不准，七扭八歪，自圆其说变形，皆曰写意，曰个性，曰风格，实对高贵艺术的曲解。那么，没有涉事的儿童画作者都该是写意画的专门家了不成。写大意，大取大舍，删繁就简，精选凝练，浓缩精华，增则多，减则少，有数之笔，笔笔是"精兵"，笔笔有大用，皆应恰到好处。不刻求工细致微，而求大象，着意表现其神、质、性、趣、势、动、抽象概括，不赘饰，率真写出。能空则空，能少则少，能整则整，能虚则虚，以空为有，计白当黑，知白守黑，以少胜多，以虚代实。写大意，简是为更整体，更为突出重要特征，显明形式，明确意图，强化表现，形简了、笔简了、意赅了、趣多了、境繁了。简而不单，给读者以深刻之感受，不忘之印象，心灵倍受陶冶。写简难，写繁易。难之所在为有取有舍，有增有删，要归纳要概括，要提炼要升华，要精选，要洗练。简难达意，简难造境，简难抒情，简难结构，简难烘托气氛，简易显败，简易露丑。这里说的大意是指大形、大神、大精神、寓大意、造大势、创大境，用最简练的笔墨，写最概括的大象，将无限自然宇宙和感情世界融于有限的大形中，这一切靠疏密聚散、穿插交错、隐现藏露、虚实变化、揖让掩映、引伸堵泻、联系呼应、参差错落、边角控制、间以空白、井然有序地最佳组合、卓然生趣。应须有高深修养、学识、才气、经验与能力，这一切都要自觉积极努力地学习与积累。
写意是一种象征性强，意象程度高，含蓄微妙的表现方法。写意有大小，曰大写意，小写意。
大写意，兴末泼墨。恣肆挥洒，淋漓泼墨，其实磅礴大气之中有着十分清醒的神思和惨淡经营的苦心。没有对生活细致入微的体验，活泼的生机和无穷的意趣就不能自由吐于笔端。
大写意须大智、大悟、大胆、大勇；大真、大象、大笔、大墨；大理、大气、大意、大境、大情、大格、大趣；大方、大繁、大简、大疏、大密、大浓、大淡、大干、大湿、大苍、大润、大变、大整。画贵能极，极为艺术追求的至高点，有意识将各因素推向至极的边缘、法度的限界，成最高境界。即大乱之极，极而不乱；既雕既琢，复归于璞；有法到无法，无法乃至法；似与不似，不似至似；经意之极，若不经意；规律在似有似无间；笔不到意到，笔不周意周；画到生时是熟时；反朴归真之象，天籁自鸣之趣；天意之韵，心手物我皆意之境；笔墨迹象在浑化之间。将两个截然对立的极端辩证因素统一起来，成至极。大写贵放，但须有精微处。切不可一味披头乱服、粗枝大叶，脱尽纵横习气，淡然天真，无意为文者佳。不可寥寥数笔草草，自矜高简，自曰大写，其实是未悟透写意真谛。
三花鸟，神为先。花与鸟是有生命的。以形写神，以形写意，花花草草，禽禽鸟鸟为形，这形不是动植物志上标本之形、真形、死形。以花鸟写照是为造境传神达意畅情，故所画花鸟都应是活的，都是生动的，且经过心灵融化，变成人格化了的，有人文个性的，形而上了的，可以说画面空间处处都活跃着生生不息的与自然融汇了的灵魂与精神。
花鸟画不能仅从题材内容表层来认识，要从深层而去理解其内涵。其中隐蕴着画家对自然的体验，倾注着画家思想和情感。花鸟其实是抒发和表达人思维的媒体，这时花与鸟变成代人说话的语言，表现人丰富感情的多彩语汇。因人而异，对花与鸟隐蕴和倾注的体验，思想情感不同，源于他们对自然世界感悟，而呈不同表现风格样式和个性化语言特性，"言为心声"便是。
花鸟画内容题材表现范畴极广，除人物之外皆在表现之中，泛而滥，那就须有真正属于自己表现的领域， 自己独占的天地，一个别人不易侵犯的领地，最终成为自己首创的表现体系，这时的花与鸟最具个性、原创性，无疑是画家对花鸟画发展的贡献。这当然是非常难的，极不易在广阔的表现天地中挤出可以拓垦的处女地，哪怕是一点点，也是历史性的，具开宗立派之意义。至此，大智大勇者还是为之苦苦地去追求，独有创见，辟蹊径，成其建树。循艺术之规律，寻找"差异"、"陌生化"题材，然后再"差异"、"陌生化"艺术表现，在高峰林立的夹缝中，拼出了立锥之地，是可望也是可及的。为说明此问题，以自己为例：幼年的兴趣、不间断亲近自然，又加上几年农村生活积累，促成独钟。从艺数十年专门深入研究自然时，已情迷意痴了，开始专绘中国北方高寒地区特有的山花野卉，昆虫禽鸟，这些表现都是画史上前所未见的野草杂卉。心裁独具，野情野趣野味野境，野逸回归自然的表现，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找到了表现领地，不仅为山花野卉表现开了先河，而且首创北国花鸟画体系，拓宽了写意花鸟画表现领域，将花鸟画拓为卉鸟画。当再度深刻专题研究，再有新悟，善从荒凉、衰败、残缺、陋丑、熟视无睹中深掘出内在之美，礼赞生命，讴歌自然，尤喜深秋经寒临霜，将衰欲残的虬枝劲草，在那转眼即逝的塞外秋风中顽强抗争精神，在冰天雪地凛冽朔风中蓄芳来年的不屈生命力，都是我笔下独特表现。这不就是北方人之恢宏精神吗，不也就是北方人的博大生命力吗，相应以大气豪放洒脱淋漓之风格描绘，语言显得十分贴切。当善于并抓到大自然精神时，民族审美意识艺术外化，个性风格像沟渠一样水到自然成。
风格特征的形成，自然有特定的地域规范，不同地域，不同的文化环境，必将造就地域风格和独特的表现手法，这风格和方法无一不是经过反复探索研究而建立的艺术规范，这规范中的笔墨程式、符号都须自成一家，只有原创才有独树画坛的可能，才有可能逐步走上巅峰。随时代发展而发展，对大千世界的再深入开掘和再认识、再理解，表现领域自然会再拓宽，今日的表现定会成为明日的传统。
写意花鸟画是十分有艺术魅力的画科，也是极待创新发展的画科，能成为明日的传统的表现实在是太少了，是大有作为的天地。
滚滚红尘、碌碌琐事，吵吵嚷嚷生活，都渴望宁静与安详、和谐和宽容、美丽与清新，常见好的花鸟画便会油然产生美的感动，其神韵可净化灵魂、陶冶情操，得以神归自然的享受，花鸟画世界是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