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3年第6期

探寻诗的精灵 守护当代诗坛

作者:吕家乡




  吴思敬先生的《诗学沉思录》(辽宁人民出版社2001年7月)选收了他1980年至2001年所写的22篇文章,按内容可分两类:一类是对新诗基本理论的思考,另一类是对新时期以来新诗创作潮流的考察。我读后最受感动的是他的学术品格和情怀:在第一类文章里,我觉得他是诗的精灵的虔诚的探寻者;在第二类文章里,我觉得他是当代诗坛的精心的守护者。
  什么是诗?诗的基本特征是什么?古今中外已经提出了许许多多的定义和解说。在新时期以前,我国最流行的是何其芳的说法,还有领导人关于诗要"精炼,大体整齐,押韵"的要求。这些看法都偏重于诗歌文本的特征,尤其是外部特征。吴思敬却是把诗歌看做一种把握世界的特殊方式,他还形象地称之为"诗的精灵"。为了探寻诗的精灵的奥秘所在,他在唯物主义反映论的基础上,吸取了系统论的成果,后来更着重吸取了外国心理学的成果。我们知道,就创作来说,诗是诗人心灵的境界;就鉴赏来说,诗是读者和诗人之间心灵的交流。因此,用心理学方法追踪诗的精灵,应当说是更便于窥得诗之为诗的奥秘的。也因此,吴思敬先后出版的《诗歌基本原理》、《诗歌鉴赏心理》、《心理诗学》等著作都给人清新之感,受到学界和读者好评。本书收入的几篇论文,对于心理诗学中几个重要的问题做了深入探讨。例如,关于诗歌创作的内驱力,这是个老问题,他谈出了很多新意。他指出:有原始内驱力与继发内驱力之分。原始内驱力包括先天的与后天的、性欲的与非性欲的等极其广泛的心理能量。这种原始内驱力不能直接进入创作过程,而需要加以疏导,使之转化为有确定方向的、服务于某一社会实践或自我实现活动的继发内驱力。这些论述既不同于弗洛伊德把性本能作为创造内驱力的偏激之论,又不同于我们多年来对使命感责任感的片面强调。他的切合实际的看法是有利于诗人正常、健康的创作心态的形成的。再如潜思维问题,虽然在外国心理学中早已涉及,但在诗学研究中还是个新的论题。吴思敬并不是生搬硬套心理学的概念,而是从丰富生动的诗歌创作事例入手,借鉴心理学方法,对潜思维活动探幽烛微,不仅论证了诗歌创作中潜思维的存在,揭示了潜思维的效应,而且探讨了激发潜思维的种种诱因和条件,从而消除了潜思维的神秘感,具有了某种可操作性。
  诚如吴思敬所说,"诗歌批评需要诗学理论的指导,诗学理论越是精辟、科学、有说服力,诗歌批评才越深刻、透彻、一针见血。"由于具有精辟的诗学理论的指导,吴思敬的诗歌批评做到了深刻、透彻、一针见血。更让人感动的是,他像园丁关爱着园中的花木一样,精心地关爱着当代诗坛;总体上的潮起潮落,诗人们的成败得失,他都以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为诗坛的硕果由衷欣喜,而且及时总结经验。当诗坛遭到挫折时,他揪心地焦虑不安,且能冷静地寻找原因、思考对策。他总是直接面对第一手材料,坚持亲自考察,独立判断,绝不为种种流言、时论所左右。进入90年代以后,在经济大潮和娱乐文化的挤压下,诗歌越来越边缘化,诗刊诗报萎缩,诗坛显得寂寞冷落,媒体上不时出现对新诗的嘲笑,有的人还以"新诗研究"名义,提供真假难辨的"调查数据",丑化新诗。吴思敬并不受各种起哄的影响,他通过仔细的调查研究,写出了《1980-1992:新潮诗论鸟瞰》、《"新生代"诗人:印象与思考》、《90年代中国新诗的走向》、《90年代诗歌的平民化倾向》、《中国女性诗歌:调整与转型》等一系列论文。他的这些"沉思"的成果有力地说明了:90年代的诗坛并不荒凉枯瘠,实在的景观是:"寂寞中的坚执","个人化写作的涨潮","先锋情结的淡化","对传统的重新审视","将半空悬浮的事物请回大地"。可见,90年代新诗的走向并不令人沮丧,而是"沉静中酝酿着突破,躁动中蕴含着生机,失望中寄寓着希望"。单就女性诗歌来说,进入90年代以后,"女诗人们面对世纪之交的经济文化环境的变化,调整了写作策略,性别对抗的姿态有所放松,关注的疆域有所拓展,对女性自身的探寻有所深化"。当你细读了吴思敬对女性诗歌创作的具体考察,你就会相信他的论断是令人信服、令人鼓舞的。
  当然,吴思敬对于诗坛并非只说好话,即使对于海子这样杰出的诗人,他在高度评价其抒情诗的同时,也批评了他的史诗创作的缺陷。关于"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两方的争论,他有专文加以评析。他肯定了双方各自在创作上的成绩和诗学主张上的合理成分,又指出了双方各自的偏颇,还指出了双方共同的缺点:"双方都对争取诗坛话语权表示了异乎寻常的坚执","80年代的先锋综合症至今还在他们身上延续着"。他语重心长地提醒:"年轻诗人如何加强品格修养及如何对思维方式做适当的调整,确实提到日程上来了。"他的意见也许未必为双方马上接受,但他的善意和爱心是会得到双方理解的。
  在《1980-1992:新潮诗论鸟瞰》中有这样几句话:"新潮诗论家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们不是以自己陈旧的艺术观念和偏狭的艺术趣味去规范、约束艺术上的新生事物,而是凭理论工作者的敏感、识见与良知,细心发现、大胆肯定、热心扶植艺术上的新生事物。这一过程也正是他们不断否定自己的陈旧的思维定势,不断调整自己的审美心理结构,不断打碎自我、重建自我的过程。"这也可以看做吴思敬的自画像。我们把本书中的论文按写作先后顺序排列起来,就可看出他的不断自我调整、自我超越的轨迹。1980年,他为"朦胧诗"辩护时,所用的理论武器是唯物主义反映论和社会批评方法。后来,他兼取系统论、心理学、形式主义语言学的优长,以心理学方法为主,建立了他的心理诗学体系。他功底厚,底气足,而且总是在深思熟虑后才动笔,因此行文从容自如,透彻明晰;没有咄咄逼人的辩论架式,却有令人信服的逻辑力量;不追求华丽词藻,却有理、情、文并茂的魅力。请看他对于"80年代以来以先锋自居的诗歌群体"的批评:"生命的无根导致心态的错位,心态的错位触发自恋的情结,自恋的情结又直接引发虚火上攻,于是不停地追赶潮流、浮躁地呼喊、自我标榜与相互标榜……写作不是出于生命的燃烧,而是为了唤起世人的注意,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圈,越是起劲地叫嚷自己是先锋的人,越是迅速地为读者所遗忘。看来,先锋的面具也终将难以掩饰本无真正的先锋意识的灵魂。"这一段深刻的评析不也是动人的美文吗?
  《诗学沉思录》是"新时期文艺学建设丛书"中的一本。这套丛书的《总序》里提出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文学理论的目标,其中当然也包括有中国特色的诗学。吴思敬先生在这方面已经贡献出了不少成果。如果挑剔的话,我觉得他的诗学研究似乎偏重于揭示古今中外诗之为诗的共同性,而对于诗的精灵的发育成长变化及其时代特色、民族特色注意较少。如果他在纵向和横向的比较诗学上多一些投入,可能更有利于形成有中国特色的现代诗学。